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日府上便有知县大人亲自来访老太太,说是有要事相谈,府上忙碌起来张罗招待这位大人,老太太也将人请到元春堂上座。
说了老半天,元春堂没留下人候着,只知道送走知县大人后老太太的脸色很不好,陈妈妈倒了杯茶水给老太太喝下后,老太太直接双眼一闭就晕了过去。消息传到宋婉君耳朵里,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映月在一旁看热闹,宋铮一直叫嚷着为什么大夫还没请过来。
贺兆珽也随着一众人陪在老太太身边,宋婉君不禁红了眼睛,老太太单薄的身子被贺兆珽搀扶着,面容憔悴,形如枯槁,紧闭着双目,身子矮小佝偻,年岁已经很大,经不起哪怕再小的毛病。
“老人家年岁大了,不宜过度操劳忧心。我且写下一些滋补气血的药方子,早晚各服一包,悉心顾养着,不可大意。”大夫想了半天说辞,找到一个不会打击到任何人的说法,他没说老太太是因为什么晕倒,也没说老太太有什么毛病,只说——
悉心顾养着。
宋婉君突然想到她一直不愿面对的铁一样的事实。祖母年岁大了,已经没有多少个春秋。离了祖母半年回来才看到她一直忽视的苍苍白发,才想起来祖母那句“我终于能下去见你祖父了。”根本不是玩笑话以及抱怨她的固执。
她拿好大夫的药方子,递给办事得力的刘管家,接着老太太醒过来,神情没有半分晕倒后的恍惚,依旧清明,对着榻前的几个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兆珽留下来陪着我。”
听到这话的众人都大吃一惊,这个时候老太太居然要留下一个才来扬州不到五日的外人?
见众人不大相信,老太太又坚定的再说了一遍:“我说,你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跟你们单独说,兆珽是第一个。”
就连贺兆珽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宋婉君,后者向她点点头她才能安得下心来。
“是。”宋婉君和宋铮应道,一同出门在门外耐心等候着,映月一早就被赶去别处,不许她接近老太太的私地。
门“哐当”一声关好,房间里只剩下贺兆珽跟老太太,一时之间贺兆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老太太善解人意马上开了口直奔主题:“兆珽啊,凑祖母近些,祖母想同你说些贴心话。”
这话一下子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贺兆珽顿时放松许多,来到老太太床沿边坐下,轻声询问:“祖母有什么话,尽管讲出来。”
“你爱婉君吗?”
过于直白露骨的问题让贺兆珽始料不及,在人前承认自己的爱意怎么说也还是难以启齿,但老太太神情严肃,她也不会含糊,点点头:“爱。”
“愿意迁就她的脾气吗?”
“愿意。”
老太太笑了,她没说科举迁居的事,只说道:“祖母不怕外人说,那几个儿孙当中,祖母最喜欢最偏心的,就是婉君了,所以祖母这才拉下脸对你提些过份的要求,你要明白这是个半截身子都进入黄土的老人家的最后一点慰籍,你能答应祖母吗?”
贺兆珽只觉得悲从中来,她小时候就经历过最疼爱自己的祖母离世,老人下半生都深陷在病痛中苦不堪言,她很多次都想代祖母去遭那些罪,最后祖母离世的时候说她终于功德圆满要去投胎了,让她不要难过,死去是她最大的解脱,她真正得到了自由,摆脱了世俗上的苦痛。
这会换了婉君的祖母,她一样爱着这个欣然接受她们的老人,忍着眼眶里弥漫的泪意,亲切握住祖母的手说道:“祖母不要说胡话,像祖母这样好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你这孩子,祖母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会弄不明白,”年轻时太拼命,老了以后全部都发作出来,她只强装着没事,但时间一久她装不了了,已经没那个精力和必要,婉君嫁了人,往后有人疼她,“你好好听祖母跟你说说婉君这孩子,她不可能让你看到她软弱无奈的那一面的,你不能被她镇定的外表所迷惑。”
“这孩子头一回跟我走边城,那一晚我们投宿在一家小店里,那县城比不得内地,有很多糙汉莽夫,说话声音大,长相粗犷。婉君那时候还小,每天白日里与那些帮忙运货的莽夫招呼,晚上就害怕的睡不着觉,严重时还会呕吐不止,最后大病了一场,但还是倔强的说不是因为害怕,单是水土不服,可那段时间婉君总在身上藏着刀。”
“这孩子长到这么大,祖母也没教给她什么道理,是她自己严于律己,对自己太过刻薄,祖母甚至都没见她哭过。这孩子总把苦藏在心里,从不对祖母撒娇,小小年纪就有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兆珽,祖母看得出婉君心里是十分在意你的,祖母哪天去了,你能好好为祖母照顾婉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