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书生仍是惊惧不定,云入野放缓了语调道:“别怕。危急时刻,可省去道号,直呼我真名。”
书生颤着声试探道:“……云……入野?”
“听召。”仙人精短答道。
复入荒野深林间,人旅其中,如堕玄海,求岸而不得。
“危急时刻,直呼我名……危急时刻,直呼我名……”
书生反复念着临走前仙人给自己的嘱托,恨不能字字嚼碎了镌在舌间,他蹒跚行于烂泥山道上,虽口称仙令聊以壮胆,然而胯下早已是腥臊湿泞了一片,烂糟糟的纨绔兜不住飞泻直下的尿液,在泥地上留下一路的水形秽渍,连绵不绝。
自从出了庙门,步入山道,周遭又时不时袭来梅香阵阵,往日若闻见这般奇香,自己是势必要展卷作诗一首,以写情操,然而当下再教他闻见,脑中却如同少筋缺弦般糊涂不堪,哪管情不情操不操。
兀地,一只湖缎弓鞋倏然从天而降,掉入书生怀中。
“哥哥呀,劳烦你将那只鞋还给奴家好么?”
一声娇啼自头顶啭落,却似当空一道惊雷,将书生内外劈个焦透。
他呆愣愣抬头,却见身前不知何时竟冒出一棵硕大参天的梅树来,三人合抱般粗壮的干躯上鼓凸着密匝匝的犷悍纹理,仿佛巨兽蛰伏皮下的蛮筋,其上虬枝盘结、叶冠遮天,盖如蜂窝蛛网,而在顶上的一处枝桠窝里,却斜倚着一名娇软如莺的美人,一条腿悠悠荡下树枝,戏水般晃着一只金莲小脚,缠足布松松垮垮坠在踝间。
妖来了!
他心口一凉,当即脱口便喊:“云入野!云入野!云……”
第三声未及出口,便被横空一道巨大树枝狠狠抽飞出去,身躯拦腰断作两截,咕噜噜滚入深林里融作了两堆肥土,腥臭如宿粪。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妖精杀人,只在眨眼。
“探出少君神的真名,你也算有功一件,不枉我从地生胎里钻取灵气,塑你人身,如今你使命完成,重新化肥入土,也算功德圆满。”
梅妖施施然飘落至地,伸手捏拳,旋即再度张开,只见粉嫩掌心里赫然多出一块方形纸块。
他眉尖微蹙,唇角却抑制不住地邪笑,尖声念诀道:“少君神、长江四护法之首、解灾度厄真君——云入野,真身急召,不得稽停!急如太上老君律令!”
只见那枚纸块忽地绽出刺目金光,似是被虚空焚烧一般,边沿竟缓缓显出寸寸焦痕,直至整个被焚烧殆尽,不留半点炱灰。
梅妖愣住了,却将手在空气中囫囵抓了几把,却连云入野的一点影子都没摸到。
“……日你娘的,竟是被耍了!”梅妖双眼通红,暴喝出声,显然是怒极。
只见他一双细小莲足骤然畸变作数股狰狞树根,如毒龙般猛地钻入地下,残草泥屑乱点乱溅,忽地,梅妖感到背后寒光一闪,正欲转身,却劈空飞来一柄刃似玉节的宝剑,铮然将他自膝往下齐根斩断。
梅妖措不及防,当即重重跌在地上,再起不能,两条断腿切面处訇然喷爆出汩汩绿浆,汹涌如悬瀑。而那柄宝剑则铿锵插入梅树躯干里,竟撼得这棵狰狞如凶兽的巨树摇颤三分,一时间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