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已然结束,但班师回朝并没有那么快。
突厥王庭已经被捣毁,王室多被屠戮,剩下四下逃窜也不成气候,但此地除了突厥之外还有其余族类,虽然在突厥与大燕作战的这些年里,都被双方各展手段拉拢或者解决,但情势暂时尚未稳定,不是离开的最好时候。
他们这些年来在背后并非没有肮脏手段,或者暗度陈仓,但是决战结束之后,这些部族就开始示好,热烈请求面见投诚,皇帝一时半会是走不开的。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一口气安定西北,他要是这时候走了,那才是疯了。
大营中经过短暂修整,和统计伤亡,犒劳有功之士之后,就不得不迅速摆开排场,连日饮宴,接见各部族首领。
皇帝早年虽然在流寇与某些部族中有能征善战的威名,但此一战才真正让他名声大振,且不论国内如何欢声雷动,举国亢奋欣悦,就连这些部族的首领也不得不亲自而来,甚至驱赶牛羊,携带奴隶前来献礼,恭贺胜利。
季威之知道自己手下一些亲信已经开始暗暗不平。数年来辛苦戍边,东征西战的功劳,就因为这个皇帝亲征的结尾而被夺走了大半光辉,任谁都会心生不满。因为戍边和战无不胜艰苦顽强,还有皇帝的信任与支持,季威之的名声响亮,大概是宗室中之最,再加上他是皇帝硕果仅存的血亲,因此要说这些亲信心中没有炽热的野望,那是不可能的。许多回了,他们展望着此役终了之后,季威之回朝,会获得如何崇高的地位,如何煊赫,如何位高权重。
毕竟良禽择木而栖,他们追随季威之为的是实现自己的雄途大略,得到光辉灿烂的未来。
就连季威之自己其实也没有想到,经历几年坚守之后,就在收尾之时会遇上糟糕的天气,始料未及的意外,最后不得不由皇帝出面提振士气,终结战争。这必然会给太多人理由将功劳归于皇帝,季威之的幕僚也早就想到了,却不能放下。
季威之也不能强求,不过他自己确然十分平静,幕僚对此也心知肚明,因此还没闹出什么事。
世上之事,平衡最难,即使是血亲,即使是兄弟与同袍,也不可能一生都亲密无间,彼此不生猜疑,只能尽量去避免罢了。
季威之相信皇帝已经安排好了之后的事,只是尚未向自己提起过,对于将来的人生要发生什么,他暂时也没有兴趣与心力去猜测,所以才能够相安无事。何况他本身也并没有太多期许,又不认为此时此刻,兄弟情分会立刻崩塌,也宁愿装聋作哑,躲开喧嚣,独处一阵,这样倒是正好。
一生太过漫长,而世事又瞬息万变,人或许还要变得更快,此时此刻至少季威之心中没有怨恨。
大营中宴饮连日,但也不尽是欢乐。
于皇帝而言,自然更期望在艰苦卓绝的战争终于结束之后,单纯为此欢乐一阵,然而边疆局势不定,这些络绎而来的部族首领也尽是口蜜腹剑之辈,又无法回避,毫无轻松可言,只能打起精神应付,不能流露丝毫疲态。
此处形势复杂,除了刚被毁灭的突厥之外,还有之前游走河套区域,后来被季威之赶出去的羌人,金仙出身的回纥,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十几个部族,犬牙交错,盘根错节,彼此之间有的联系紧密是多年姻亲,有的虽然疏远一些,但未必不能为了利益联结。除了突厥势力最强能够和大燕打得有来有往,其余最多不过是能够和突厥结盟互通有无,一同犯边,或者牟取蝇头小利罢了。
要把他们全杀个干净是不可能的,但此役功成起到了极大的威慑作用,皇帝想要的是在自己走之前尽可能地威慑边境,奠定宁靖的开头,因此不得不连日投入其中,不得休憩。
然而不得不说,奸诈小人虽然也会审时度势,但无论何时都只在乎眼前小利,即使是这种时刻,也并没少了试图翻盘的人。
羌人本来就因为被季威之赶出关外而耿耿于怀,不仅曾和突厥同流合污互通有无,如今也没有打消狼子野心。不仅是前来的最晚,态度最为倨傲,甚至试图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异族,甚至上下活动,从军中窃取了一些消息。
实际上皇帝本身就是最清楚眼下最好不要再战的人,这态度虽然并未对外族表露,但有些事本身就很容易打探。羌人也认为皇帝此时不可能再次掀起对自己的战争,因此试图以此为凭攫取更多利益。
自然,大燕携大破突厥的余威,无法直撄其锋,但却提出了一个十分不怀好意的“求和”盟约。
他们请求和亲,要与皇帝建立最真挚的友好关系,因此将和亲的人选咬死在了皇帝亲生的女儿,大公主身上。
不得不说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态度亲热却不掩嚣张,并未吊人胃口太久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虽然难免有威胁之嫌,但这也是适度的,既显示了自己很清楚目下皇帝的处境不适宜再掀起战争,又露出了求和的“真诚”意愿。
何况这位大公主的生母早逝,以常理揣度,皇帝也不止这一个孩子了,其价值自然不如从前,战还是和之间,皇帝自然会尽可能选择和平,于是一个女儿也就没有那么金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