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滩很穷,发臭的河水,满是垃圾的岸上,挨挨挤挤几十户人家。
袁藤家就是那几十户人家之一,他是独生子,他妈妈运气不好,刚把他生下来,就被计划生育队抓去结扎。
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父母什么都给他,什么都怕他累着,以前下地种庄稼就让他在旁边坐着,后来地被规划局划了修路,没了地,下滩的人只好另寻出路,袁藤的父母就靠收废铜烂铁过活,他也只是跟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下滩的孩子都羡慕他,觉得他是“少爷”,没有吵吵闹闹的兄弟姐妹,什么都不必做,长得白白净净,比小姑娘还好看。他们远远看着袁藤,不愿跟他玩,拉着弟弟妹妹笑着跑远了。
珠子家是袁藤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来的,起初袁藤并没有发现下滩突然多了那么一家人,在新学期的教室里,忽然迎来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大红衬衣、宽松的布裤子和黑色布鞋的女孩子,她自我介绍,说她叫朱秀秀,住在下滩。
珠子从话就好听,哪怕那个时候她说话还带着浓浓的口音。
袁藤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着珠子,她因为土气的穿着和口音,被排斥过,但珠子身上有一股原生的、野蛮的、蓬勃的劲,让她像一团风,像一团火,她逐渐展现她的优点:努力、自信、乐观。
半个学期下来,珠子好像,就已经完全融入了崭新的世界。所有老师都喜欢她,成绩好、嗓子好、画画不错、体育课各种项目也完成得很好。班上的男孩和女孩也喜欢她,听她绘声绘色地说上树摘果子、下河摸鱼的故事,对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往不已。
袁藤也喜欢听她说故事,但他总是矜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写作业,却竖着耳朵听那个清亮的声音不停地说,他一直都是最外围的听众。
与珠子相比,孤僻的袁藤更像是一个异类。
袁藤坐在家里写作业,累了就到河边去坐一坐,看附近的小孩在河边拾荒。一斤的塑料瓶能卖两毛钱,能买好多糖,放在嘴里抿着,可以吃好久。袁藤不用跟他们去捡瓶子赚零花钱,妈妈甚至不让他到河边去,她会给他零花钱。
坐了很久,袁藤准备回去了,他突然看到珠子提着裤子,一路踩着水花跑过来。一群孩子追在她后面,像狗崽子一样嗷嗷嗷地叫喊。她回过身,从水里把什么东西拉起来,是网,满满地装着垃圾,珠子指挥那群小孩把里面挑拣干净,能卖的分类放到一边,不能卖的收起来到时候丢到别处去。挑挑拣拣半天,摞起两座小丘,袁藤才发现他们已经捡了很多了,他默默估算了一下,能卖十来块钱吧。
珠子说她拿去卖,到时候买东西分给大家,孩子们同意了,帮珠子把东西装到袋子里。珠子费劲地拖着袋子,猛地跟袁藤四目相对。她拖着垃圾,狐疑地盯着袁藤看,走了好几步,又倒回来,指着袁藤说:“我记得你,你是、是……”
袁藤抿着嘴,期待着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珠子结巴半天,她一歪头,说:“算了,不记得了。”
她说完就走了。袁藤被气到了,他站起来,生气又不甘心地冲珠子的背影说:“我叫袁藤!”
珠子头也不回,袁藤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珠子用卖垃圾的钱买了很多糖,分给下滩的孩子们,她很公平,谁做得多,就多给两颗糖,谁做得少,就少两颗。可分到最后,她只得了两颗,默默藏在手心里。
让那些孩子散了回家,她回头看到坐在河边的袁藤,背着手走过去,在他身边转了一圈。袁藤盯着她,看她要干什么,就看到珠子笑了起来,清亮的声音喊:“袁藤!”
袁藤睁大眼睛,自己的名字从珠子嘴里说出来,让他感觉到说不出的动听。他的脸烧起来,好在天色暗,珠子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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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珠子一只手伸过来。
袁藤莫名其妙地摊开手去接,一颗糖落到他掌心,还带着女孩子掌心里的温暖。珠子什么也没说,冲远处喊了一声“妈”,飞快地朝一个女人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