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接完了老营的到来后,为了安置好这十几万家眷妇孺,从李来亨到湖广闯军基层的庄使、捕盗使们,全都奔波行动了起来。
李过提议直接将抄没的许多士绅房屋让给老营家眷居住,不过李来亨另有别种的考虑。
这时候担任掌书记的方以仁和兼任着副都营田使的德安尹陈可新,正在忙于废除一切卫所军田、寺社庄田的工作——在明太祖初创卫所军制的许多年中,这种依托于土地的世兵制度曾经动员起巨大的能量,修复了被蒙古人摧残的华北大地。
可是时至今日,卫所军制已经彻底败坏,残留在三楚大地上的卫所军田,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合时宜,而且会降低行政效率的负面资产。
这些东西,当然都成为了李来亨要求彻底消灭掉的“左镇残余”。
他有意把老营的安置工作,和摧毁卫所屯田的任务结合在一起。在李来亨的安排中,闯军的老营将不再像过去那样,十多万人、数十万人全部聚集于一处,而是分散开来部署到湖广各州府中去。
这些老、弱、病、残,将会在卫所制的尸体上,分担庄使、捕盗使、巡官等闯军基层官吏的行政压力,全力推进清田和垦荒的工作。原本因左军大肆破坏而荒地化的汉水流域州县,还有被闯军没收的王府、卫所荒田,都将重新慢慢兴旺起来。
这对于湖广本地的士绅无疑又是一种充满惊吓感的事情,特别是在刚刚被闯军占领不久的襄阳、荆州、汉口等处,人们不禁疑虑了起来。
只是这种恐惧,在缺乏外部军事支援的情况下,尚不足以演变成一种群起响应的大叛乱——最起码在目下,李来亨的营庄制、公私合营,都给了士绅一条生存之道,让他们不得不犹豫,在军事叛乱条件甚为缺憾的情况下,与闯军进行有限的合作,是不是一种更好的做法呢?
不过闯军的老营家属,大部分都是陕西人和河南人,李来亨也会有所担心,这样多秦人和豫人,突然来到湖广大地上,会否引起本地土著百姓的疑虑和不满?
好在很快到来的中元节,削除了这层疑云。
由于战事基本平定,乡间的山寨武装或被闯军消灭,或被闯军收编,残余的官兵也被悉数讨平,闯军控制区内的治安情况大为好转。本来因为战争缘故而在鄂东已经流行了将近一年的瘟疫,也在闯军统治秩序完全安定下来以后,逐步中止。
支撑闯军对外商贸系统的恳德记商人,本来就以活跃于汉口和九江的江右行商为主。江右行商之中,又素来以药材商人最多,如恳德记的大掌柜萧维崧本人既是来自樟树镇的药材行商——他们努力从九江、南昌、安庆等地购入草药,也是鄂东瘟疫渐渐平息的一大原因。
当中元节时,从随州到襄阳,从荆州到汉口,成千上万的居民和近郊四乡的农民都进城或到临近的市集祭拜那些因长期瘟疫、干旱、饥荒和战乱死去的家人。
襄阳四周到处都是青烟升起,城里则张灯结彩,每家铺子前都有一面涂抹了“扬武蓝”的“闯”字小旗子迎风招展。大街小巷,还有家家户户的门前还张贴了无数张小小的黄纸,有的黄纸被用几乎看不见的细绳挂在街上,上面都写着“奉天倡义”或者“剿兵安民”四个字。
四乡的农民从附近的城门涌了进来,与他们的牲畜和车辆在街上挤作一团。从枣阳来的是骡车,它的木轮十分粗大,车上载满了夏粮;从谷城来的是便于在山区行走的小驴车,它有三尺见方的车板,上面常常坐着一两个来看城中热闹的小孩子。
吸引农民们进城的主要是李来亨让老营组织起来的种种娱乐活动,这其中以陕西人唱的梆子戏最受欢迎。
梆子戏的内容多是一些贴近农民日常生活的滑稽故事,另有一些则在讲述闯军从陕北起兵到潜伏商洛,再到挺进中原和南下湖广的经历。
不仅有人唱,而且还有人在跳舞。陕北边民并不忌讳女孩子家在外抛头露面,有许多老营的妇女就在梆子戏中起舞,舞蹈的动作虽然简单,可是这些免费又漂亮的场景,已经足够让枣阳和谷城的乡人们大开眼界。
剩下还有几台戏,主要是在讲述营田改革中发生的种种戏码内容主要是着重表演一些本地豪强企图破坏营田新法,一般会设定一个左镇的和土豪同谋,一个自耕农害怕营田新法会让自己多给公家交钱,还会有一个混进闯军里的小文人去出卖农民、讨好富人。最后当然也会有一名闯军的庄使、捕盗使或者巡官,他们会得到本地百姓的帮助,告诉自耕农营田新法的好处,并最后解决那些土豪和。
这些梆子戏的台词大多是提点学政谢徵和一些刚刚通过节府试的新投文人所写的,以李来亨的标准,他们都属于不大可靠的人士。所以李来亨也没有让他们自由发挥,而是给出了十分呆板的模板,要求全部剧情都必须在他钦定的这几个模板上展开。
表演梆子戏的老营家眷们,其实演技、动作和热情也都不太好,他们中有不少人其实打着来湖广好好享受、做大爷小姐的盘算,被李来亨硬顶来唱戏,积极性当然不高。
但即便如此,对于湖广各州府朴实的平民百姓来说,今年的中元节还是令他们大开眼界。那些剧情尴尬、演技捉急的戏目,却给农民们增添了数不完的欢笑声和喧闹声,成千上万的乡下人熙熙攘攘地游逛,来自汉口的商贩们叫卖着热气腾腾的米汤、香甜的水果和做工精细的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