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照卿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未曾看见搂住自己腰身的小丫头眼中的深意,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受尽苦难的丫头对自己的依赖罢了,这样的依赖,终归不会长久……而自己对她,更多的是怜爱,是心疼。

    纵然是纠缠她多年的心魔,亦是对四年前云洲那件事生出的愧疚和自责。

    至于心上人,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怎会知道什么是心上人,什么是爱。

    她不再纠结此事,二人在此地亦不能继续耽搁,转而将目光放向了被雾气笼罩的深谷尽头。

    “这条深谷十分特别,一路前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在这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日日如此、反复未歇,他们并不能看见外来者,也毫无荣辱尊严的意识……”杜照卿一面解释,一面牵住她的手,语气渐弱,连手心也微微溢出几丝薄汗。

    白凡凡悄然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前那张瞧不出任何情绪波澜的侧脸,却将所有心绪的变化暴露在了她的手心。她不知师姐梦中这数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方才相见时,她眼中的茫然和麻木却无不透露出师姐心态的濒临溃败。

    她思忖片刻,握紧了师姐的掌心困惑出声:“荣辱尊严……如此说来,那坟中之人当真是这群人的亲人?”见师姐点头应下,她压低声音喃喃,“怪不得,怎会有人在丧葬之礼上欢欣鼓舞。”

    “这丧葬不过只是一个开头,前方景象之光怪陆离,远远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说这话间,师姐渗出冷汗的手冰凉一片,“那儿的景象实在荒诞,阿芥你……”

    “去吧。”白凡凡笑了笑,脸上未有分毫害怕恐惧的神色,“若是想出去,纵然是血腥、离奇、荒唐,我们也该面对……”

    杜照卿沉默片刻,点头应下,二人紧牵着手,顺着深谷继续行进。

    经过那群行为怪异的男女老少时,恍惚听见其间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死了,终于死了,老家伙死得好!”

    坟前笑声一片。

    白凡凡正要侧头去看,视线被身旁的师姐挡了个严实。

    见师姐脸上绷紧的表情,她收回思绪,继续迈入白茫茫的雾气中。

    许是身旁多了个人,她不再像来时那般毫无头绪,竟觉脚下的深谷也不那么空旷孤寂了。她一边走,一边听师姐解释前头的情况。

    可知的是,这条无尽的峡谷并无危险,他们便如同走马观花的看客,无法阻止一路上撞见的人和景物,也无法寻得出路避开。

    能做的,便是一直走、一直看,将那些永远避不开的荒诞画面刻在脑海,直至愤怒变作麻木,气急变作习惯。

    白凡凡还不知师姐口中所说的诡谲画面是何意,迎面便瞧见了一处简陋破败的茅屋,茅屋外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在他们走近的那一瞬,屋内传来了一声尖利的碗碟摔碎的声响,而后便是一阵粗犷的破口大骂。

    “你干什么吃的!”

    屋外行人与二人一样,定在了原地,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那大开的门窗。

    茅屋内,是正在桌前享用残羹冷炙的一家三口。妇人不小心将碗摔在了地,正诚惶诚恐地弯腰捡拾碎片。男人眼中的愤怒、孩童眼中的冷漠,齐齐落在了妇人身上。

    下一刻,杜照卿便侧过头去,不再看屋内的景象。

    白凡凡正猜测着一家三口间的关系,却见妇人脸上的惶恐被讨好的笑容取代,她将碎片收拾干净,继而跪坐在了农夫脚边、谦卑恭敬:“奴的错,请郎君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