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娴曾经耗尽心力迫使自己撑过最难熬的那段时光，她的伤疤从来不曾愈合，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不再那么鲜血淋漓而已。那日陛下亲派崔恕传过来的消息，说宣王在巡视西南州郡的时候，居然寻到了他。
她的夫君姜卿言没有死，那么曾经说他战死沙场是假的？若他的死是假的，那么两年前在那段日子里她所有彻夜难眠也是假的？想起当年千里送回来的他的遗物，那柄剑早已被擦拭干净，可铠甲上面的千疮百孔却无不昭示着他所承受过伤痛，纹路中凝着暗红色的血渍，自他体内渗出的鲜血似乎还能感受到温热。
直到昨晚戌时姜卿言自南川终于回到了姜府，她亲眼见到他跪在中书令大人面前，才发现他走后整整二十九个月的时光竟已经匆匆而过。
现在刚过辰时，姜卿言已经穿戴好宫服正准备早朝时分见驾，这些年来已经习惯的早起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但他知道他的爱妻变了，从前她不需要亲自侍奉公婆，自然也就不会太早起，可今日她却先他一步早早地起身梳洗，亲自安排了他的早膳与茶点。
原先五月中旬的院子里总是有浅浅花香，那是她费心思着人找来的花种耕种的花圃。可如今却是一片青翠竹林取而代之，池水假山园林竟无一踪影。
他走后，她竟不动声色地把这里的一草一木尽数换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庭院中一片潮湿，叫他想起了夜半时分的夏雨，没想到淅淅沥沥的竟然就下到了清晨。若不是这场雨，他也不会知晓她如今的睡眠竟然清浅到这种地步，从前她一向睡的很安稳，如今竟然与他一样有些动静便惊醒。
他妹妹告诉他，自他走后，他的妻子就快要活成了他的样子了。
原本不信，但现在看起来，她的一举一动哪里还有曾经的影子，不是没想过她会伤心，但他相信她的坚强与理智，相信她总会接受的，却没想过她竟是以这种方式来接受他的离开。
陛下谕旨晋封原从三品怀远将军姜卿言为正二品安南将军。
这位少将军只有二十六岁，但朝中重臣并无任何异议，虽然当朝公主夫婿与中书令嫡长子这两个身份有时难免会让有心之人暗中生怨，但无可否认他这近十年立下的赫赫军功，此人未来前途无量，拜将封侯指日可待。
早朝过后，正要出宫的姜卿言被睿王与宣王两位殿下叫住，凌靖毅提议去睿王府上小聚片刻，还说要让两年未归的姜卿言认识一个人。
到达睿王府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待客庭等候了，姜卿言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上官谦，却未想过他如今已经离开竹苏彻底回归了朔安。
“姜卿言见过世子。”虽然他是挂朝职握实权的正二品将军，而上官谦才刚得了陛下特许尚在兵部历练，但从尊卑而论，安国公府世子的身份便值得姜卿言先行见礼。
“安南将军客气了。”上官谦自回到朔安，便以知礼著称。
凌靖毅示意他们去书房说话，到了之后凌靖尘先喝了一口新煮好的茶，待这几人寒暄过后，率先说道：“听闻前不久并霁三州换防，父皇却下旨让原先驻守在颍州的善溪营参将赵狄孟进宫述职，可是打算提拔他？”他离开朔安已有两个多月，这段时间他想静静心于是没有让心腹传信，所以眼下确实需要尽快获悉他走后发生的事情，以及各中原委。
“不止提拔，这恐怕还是在敲打某些人。在其位不谋其职，一向是军中大忌，霁州是距离颍州最近的，打下程国后，陛下提拔了宋奕去任霁州守将，谁知他竟一无所为。”上官谦近期在兵部，还是多多少少知晓些军政要务，加上他一向聪慧，倒不用旁人多提点什么。
而凌靖毅知道更加具体，说道：“宋奕是因为没能查出潜藏在霁州的程国余党，反而任由其扰乱民心，若那里的局势继续动荡，则当地府衙与守将都会落罪。”
并霁三州与颍州旻州等五州都是大熙打下来的原先属于程国的领土，截止到上个月，这些州郡的布防已经是更换第二次了，将士们对于这里也愈发熟悉，这是本好事，可程国重氏余党今日猖狂，搞得人心惶惶。
姜卿言问道：“瑢王殿下先前在程国的旧部，不知是如何处置的？”
凌靖毅率先懂了姜卿言的意思，他说道：“在颍州的人马一部分直接编进了善溪营，还是赵狄孟察觉出了那里面混有心术不正之人。而并霁三州原先并不是纪庭昀管辖的，但自从那里失守之后，程国哀帝便把调兵遣将的虎符交给了他，而并州是山川险要的地方，霁州反倒是一马平川，若有动乱很容易便人心惶惶。”
大概是习惯行军打仗的缘故，凌靖毅的书房布置的竟然有些中军大帐的意味，除却收拾整齐的书案以及书架上数不清的折子与卷宗有些不像之外，突出的却是一大幅布防图就整整齐齐地被挂在整面墙上，凌靖尘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走至地图前仔细看着方才他们话中谈的并霁三州以及颍州旻州等五州的布防。
“父皇若是既然有心敲打宋奕，便是因为最初对他寄予厚望，本想着他能够配合府衙共同整治霁州，因为那里百姓居多，容易出事......可就算有程国旧人想要生事，有什么用呢，一切已成定局，那里的百姓也是原先他们程国的百姓，损耗当地百姓的利益，于他们有什么好处？我倒是觉得，真正应该提起注意的，是人口稀少的并州与旻州，旻州山川环绕易守难攻，加上与已经是大辰领土的云州交界，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反倒容易被忽略。若是程国旧人恨及了咱们，隐在山林却与大辰暗通款曲也未尝不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就是这个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