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的时节并没有那么寒冷,燕子已经衔春泥而至,飘逸灵动地掠过湖面,剪碎了一片桨灯棹影。从泉栖山出发赶往大熙西郊,行一个时辰就到了西北陵寝,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墨发上精致的素钗衬托着她的清冷容颜。
家族牌位以及供奉的宗祠皆不在此,但她哥哥曾说将母亲移葬在了这个郊外安宁的地方。
除了祭拜准备的东西,她手中还有一束白海棠,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花。虽然现在并不是白海棠的开花时节,所以早在几日前她派人从南方温度适宜的地方送来白海棠,只为了今天一并献给她最爱的母亲。
当年七岁一别,已经十二年之久不曾回过朔安,她的母亲躺在冰冷的地下,这十二年间,她一直没有勇气再一次回到这里,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现在十九岁的姜寂初早已婷婷,却依旧挽不回母亲的性命。
远远地看见她母亲的墓前,站着另一个身穿素衣的人。
墓前放着一束漂亮的白海棠静静地守在那里,替她抚慰着故去的母亲。
姜寂初走近些看着那个人转过身来,当年北境战事,眼前的他曾与兄长姜卿言一同披甲御敌,可她哥哥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正是当年,她在竹苏云崖红梅林遇刺,丢了半条命,而后得阴夏救治,最后重新回到东陆大熙朔安。
这是他们时隔一年多的再一次真正相见。
凌靖尘每一年在朔安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他来替她完成无法尽的孝义,墓碑上镌刻了‘夕妍诗’三字,因为姜寂初的生母是他母亲温誉皇后夕氏生前最亲近最信任的同族姐妹。
知道她始终不敢直面七岁那年血的记忆,那是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心殇。
姜家之女化姓为江,以柒落为名,祭奠亡母在天之灵。
走近她,发现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纯净,取而代之的只有不再潋滟的无情,凌靖尘缓缓说道:“你当年落在竹苏的东西,我已经着人送回姜府了。”当年看见姜卿言手中的数枝红梅,他便已知她的身份。
“那是江柒落的东西,却再也不是姜寂初的了。”她记得在回到府上打开那个锦盒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雪白无暇的玉镯,被一条蚕丝帕包着,安静的躺在里面。
安然度过一世春秋,对外面的事情,浑然不知。
“人不能活在过去,也根本无法活在过去。光景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一个告别的机会......但总要以正确的方式去面对。”未等到凌靖尘说完,就被姜寂初打断,她望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说道:“自从江柒落的名字现于弦月山庄,尚方南,师兄师姐,他们一个个都在劝我回头,如今你也想劝我吗?以什么身份呢?竹苏师兄,还是,大熙宣王?”
她言语之间并不是在与他争执,而是以淡然的眼神,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狼狈,只因为他们心照不宣的都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最好的时间了。
“你的身体还好吗?”凌靖尘知道多说无益,并且纵然阴夏尽力救治姜寂初的双腿,但距离彻底恢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她刺杀子桑杰又中了毒,他还不知道她是否得到了有效的救治,可眼前看来,她根本不懂得好好疼惜自己的身体。
姜寂初却是依旧是平淡如昨的语气,同样没有一丝波澜的回答着凌靖尘:“人的本能永远是强大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置之死地与绝处逢生。”
姜寂初看着路旁黄色的野花,看着渐渐阴沉起来的天气,果真连花草都有各自的命,她突然一改方才的躲闪,眼睛认真的看着他诚恳地说道:“宣王殿下,竹苏的时光过的缓慢宁静,十多年的光景转瞬即逝。可这天下原本就不是我们一直所认为的那般安稳,世上从来不缺奸邪之人,纯善之人想要保全自己,终归不能任人践踏,同宗的兄弟姊妹尚有可能互相伤害,更别提两旁世人了。”
“那你觉得简单安稳的天下应该是什么样的?”凌靖尘问她。
“你心中自有天下。”姜寂初语毕,竟觉得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一下子充满了整个胸口,竟然连呼吸都那么地困难,在他的天下里她终究只是一个过路人。
此时的空气平静的可怕,听得见一滴水与另一滴水相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