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王克进却依然在呼呼大睡。
李致明嘻嘻笑着来到床前，猛地掀开被子，装作一脸失望的样子道：“你这个堂堂西北少帅，被窝里多少应该有个女人为你暖床吧？”
王克进看清是他，睡意再次上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迷迷糊糊地说道：“第一，我可以已经成了亲的；第二，我虽然没有官职，毕竟也是大司寇府记名弟子。我要是敢作风如此荒诞，还不是要被我爹打死。比不了你李师兄，就在大司寇府眼皮底下花天酒地，居然没人管。我都躲到大西北去了，打个猎都被说三道四，真是没有天理。”
李致明又是调笑了他一番，这才笑道：“东海的事解决了，至少在我看起来，解决的还挺不错。”
王克进顿时清醒了，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满脸笑意的李致明，确认他并没有说谎，更加好奇：“你说的解决，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致明微微一笑，道：“意思就是说，胡师叔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至少在师父回来之前，他得不到。”
王克进缓缓坐了起来，看着李致明显得高深莫测的脸，有些惊讶。他绝没有想到李致明居然能让已经在大司寇府用印、板上钉钉的事黄掉。
这在以前绝无可能。
翻身下床，倒了杯凉开水，一口喝下，点了点头，笑道：“李师兄真是不简单，我想，除了你，没人能做到这一点吧？”
李致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道：“你高看我了。其实这事说穿了一点都不奇怪。胡师叔趁师父不在圣州，擅自在东海做出如此大的调整，本身就不合规矩。虽说按照律法，长史与六师叔共掌大司寇之印，他们有权批准。但千不该万不该，胡师叔不该派自己的师爷将二师兄诳到了河西，秘密与他达成协议。我不想知道协议内容，但也并不难猜。如果没有河西之事，胡师叔东海大调整，这次就办成了。但没想到画蛇添足，反倒给了我一个能推翻既成事实的钥匙。”
王克进眼神有些奇怪，又倒了一杯水，端在手中把玩，喃喃说道：“胡师叔天纵奇才，连我爹都佩服。自从离开大司寇府以来，在东海，他从最初的六品捕头，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名副其实的东海王，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为何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之事？”
李致明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躺，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胡师叔着急了呗？”
王克进一怔，看了看李致明，奇道：“着急了？为什么着急？”
李致明用手点了点他，笑道：“你啊，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跟我装糊涂。我问你，胡师叔任这个东海总督，已经多久了？”
王克进依然是有些奇怪，仔细回想一下，道：“胡师叔任总督比我爹还要早了两年多，我爹接任总督，已经五年了，那胡师叔就是已经七年多了吧。”
李致明笑道：“我再问你一句，总督任上，他最多还能任几年？”
王克进这才恍然大悟。圣州有明文规定，总督按律每五年为一任。五年之后，各府自行考核，政绩，在当前律法之下，总督任上不可能超过十五年。胡为远担任东海总督已经七年多了，虽然还早，但已经开始了未雨绸缪。
李致明道：“胡师叔的总督，已经七年了。再过个七八年时间，如果不能更进一步，成为四方将军，那么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只能回圣州，回大司寇府。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我想，他是愿意一直留任在东海，而不愿回圣州的。师叔这是在重新布局，既是为他返回圣州做准备，也是为了将来能重新返回东海做准备。你知道，虽然律法规定总督任上不能超过十五年，但离任之后依然能遥控一省或数省，可算是稀松平常。还是以胡师叔为例，虽然他接任总督七年多了，但在他第一个任期的那五年中，他上头其实一直压着前任总督王师叔祖。王师叔祖离任时，已是七十六岁高龄了，离开东海前多次公开宣称，回到圣州后将前往天王府修行，不再过问政事。但却在到了圣州之后，很快反悔。说得好听是扶上马，送一程，其实说穿了，不过是老马恋栈、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力罢了。胡师叔那般聪明睿智之人，尚且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能不必事事请示王师叔祖，算是独立掌控东海。而那之后呢，胡师叔的位子就坐得稳了吗？没有！胡师叔有多少次差点被王师叔祖的门人弟子拉下马，王师弟不会没有听说过吧？就在今年年初，离任已经十多年的王师叔祖不是还再次露面，在家里接见了即将赴东海任上的几位知府，不仅如此，还在接见他们时，说什么东海官场一日不如一日这种话？胡师叔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甚至是代价，才有了今天在东海的权势，他岂会轻易放弃？这次东海大调整，胡师叔在布什么局，我这么说了，师弟自然应该明白了吧？”
李致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是口渴，倒了杯水，见王克进一声不吭地坐着，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会接我的话。我索性恶人做到底，什么都明说了。胡师叔在做他原来深恶痛绝之事。他是要确保东海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但谁又能保证下一任东海总督不会是另一个胡为远呢？胡师叔不想冒险，他务必想要找一个容易掌控的代理人。他决不允许东海出现下一个胡为远，更不允许东海从自己的手上丢掉。师叔他今年不过只有四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总督任上之后，也绝不会返回家乡养老或者去天王府清修。他本就是三等帝国大护法兼任的总督，回到圣州后，按照惯例，只要东海任上没有犯下大错，板上钉钉的正二品二等帝国大护法。如果能兼任左右司寇，或者是成为专为东海或西北功勋卓著卸任总督而设置的大司寇府尚书令，权势只会更盛。但这一切有个前提，他不能被当今大司寇猜忌，更不能挑战大司寇的权威。所以他找到了下一任大司寇的有力竞争者，同时也是大司寇座前最受器重、最受信任的弟子之一。他想通过与下一代的提前结盟，获得回归圣州之后的保障。”
王克进怎么会不懂这些？他爹与胡为远的处境极为相似，又不过只比胡为远大了一岁罢了，又怎么能不为将来布局？见李致明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也不再藏着掖着，道：“权力这个东西，谁都想要，谁得到了也不愿轻易放弃。虽说东海富庶，西北贫瘠。但要说权势，胡师叔是远比不上我爹。虽然接任总督比胡师叔晚了两年，但此总督非彼总督，相比东海，我爹麾下掌控帝国十万精锐，在所有总督之中，素来仅次于有天下第一总督之称的关宁总督。天下总督之中，也仅有这两位总督是由二等帝国大护法兼任。威权之重，由此可见一斑。胡师叔能接任东海，除了自身能力超群，更是靠王师叔祖多年的栽培。说句公道话，王师叔祖虽然退下来之后行为多为人所诟病，但在提拔、扶持胡师叔上，可从未藏私。没有王师叔祖那些年刻意扶持，胡师叔在东海不可能走得那般顺利，甚至曾经出现了在一年之内连升了三级这种官场神话。但我爹则不同，他能走到今天，乃是靠着战场上真刀真枪、尸山血海拼出来的，靠着赫赫战功堆积起来的。不同于胡师叔接任之后的诸多掣肘，我爹早在二十岁还是五品将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独当一面，被公认为未来的总督不二人选。与东海逍遥王相比，西北王是个苦差事，是要在刀尖上跳舞，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爹任总督这些年，什么时候敢放松过？他老人家一年有十个月是在军营里度过的。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些年我之所以不出仕为官，除了让大司寇府放心，我爹并没有将西北变为王家禁脔的野心之外，也是想要一直陪在爹身边照顾他。等到我爹西北任满，我们全家也是要返回平原老家，过几天舒坦日子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家对任何一位亲传弟子都没有倾向性，也绝不会明确支持任何一人。
不管是谁，想要得到西北，都只能靠自己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