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忆迷迷胧胧醒来时,摸到了湿润的眼睛。
又梦到青灵了。每次翻看着渡灵本睡去时,那些忘记的事情会在梦境中清晰,梦醒了又散去,日复一日地拆补心上的漏洞。
青灵入轮回的时候没有和长忆告别,她让阎王传话,不会再见的分离是不需要告别的。长忆会难过一小阵子,然后就会是长久的,永远的忘记。
“来大单了,”穿衣洗漱吃早饭,一套流程忙完,长忆又是那个脑袋空空没留下一丝痕迹的打工人了。
“延寿哥哥说,这次没有卷宗,我们直接去就行,”水葫芦传完话便颇有经验地躲到一旁。
“没有卷宗这怎么渡?渡灵袋还闪这么亮,肯定是灵力深厚。他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来!”长忆气呼呼地吼道,声音混合了些灵力一路传开。坐在阎罗殿的阎王有些失笑地扶了扶头。
元朝末年,蒙古族对汉族的剥削到达顶峰,又适逢天灾,各地流民四窜,战争频起。
洛城北街郊外,有个年久破败的城隍庙,这是许多弃儿和乞丐夜晚落脚的地方。他们中的许多都没有名字,在这个动荡不安、生活难以为继的时代,每隔几天就会在城隍庙的台阶上出现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或难以分辨是真的走丢亦或是其他原因出现的孩童。在这里,没有人在意他们为何而来,当某一天忽然消失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去追问他们的离开。从沿街乞讨到流窜着传递消息,从牙牙学语到灰白了头发拄着拐杖端着破碗,百姓们统一把他们唤作乞儿。
庙门年久腐烂,乞儿们铺了许多稻草来保暖,但仍挡不住雨夜寒气逼人的潮湿。长忆走到庙门前,毫无遮挡的庙里环境一览无余,水葫芦抬手挡住了鼻子,“什么怪味儿啊。”
已经接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了,城隍庙里,腿脚不便的老乞儿在照顾昨日刚捡来的小婴儿。下雨天的光线很暗,长忆和水葫芦往庙门口一站,光就更少了。老乞儿混浊着眼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麻烦让一让,看不见了。”这样衣着华丽的人来城隍庙,不是来打探消息,就是孩子不听话,带他来吓唬一下。老乞儿像一个看客一样,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旁观生活百态几十年,见过的太多了。
“不好意思啊,”长期拥有温暖柔软小窝的长忆乍然间也不太受得了这个地方的味道,牵着水葫芦离开了,“先走吧,去大街上看看。”
“大爷您行行好给点吧,”萧条的街上零星散落着几个小摊位,小乞儿们瑟缩在摊位边上行乞,时不时要被摊主嫌碍事赶上一赶,这时他们就拿上破碗去人群里溜上一圈再回来。
“你去给锣鼓巷尾第二家的王婆带个话,说这个月实在没有余钱了,我娘家这也很拮据,”巷口陈家新娶的新妇从后门招了个乞儿帮忙传话给娘家,付了一文钱。
接活的是个精瘦精瘦的黄毛乞儿,脸上脏兮兮得,头发细软蓬乱,辨不出男女,比化了人形的水葫芦高上小半个头。也不打伞,收了钱淋着雨就一溜烟跑去传话了。
跑过长忆身边时,渡灵袋微微亮起,是个刚化不久的灵。长忆和水葫芦站在原地,扫了眼各个方向,处处散落着星星点点亮起的灵力微弱的乞儿。他们还在认真地生活,乞讨,传话,递信,三五个一群地堵落单的外来户抢些吃食。
长忆心下了然,在地府时渡灵袋光芒亮眼并不代表这次的灵拥有高强灵力,而是聚少成多,灵力微弱的乞儿量变达成质变。非常时期,无根无依的乞儿死时若没有人看见,很可能连自己死去也不知道,继续着生前的生活。城隍庙流动性大,除了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婴儿碰上好心的老乞儿会照料上几年,之后都是各过各的,生死自顾。
“这么多,要怎么下手?”水葫芦也看明白了这次的任务,咬着手指有些犯难,“怪不得没有卷宗,名字都没有,有卷宗也没什么用。”
“能怎么办呢,只能混进去再说了,”下过雨的地上湿漉泥泞,长忆随手抹了把乘机就往水葫芦脸上擦去。
“啊啊啊啊,长忆你这个坏女人!”这只极爱干净,天天下忘川洗澡的灵鸭一瞬间炸毛了,跳起来去抢长忆撑着的伞,试图让她淋花脸。
长忆躲闪着笑道,“我们就要去做乞丐了,小少爷,委屈一下吧。”
“那你躲什么,要脏一起脏,”自暴自弃的水葫芦左一把泥巴,右一把菜叶地往长忆身上扔。
冬天的雨落在身上冰冰凉凉,黏在身上的衣裳湿漉得人浑身不舒服。要是烧个火取暖就好了,长忆想。
返回城隍庙时,原就暗淡的天色已经全黑了。远远看见橘黄色跳动的光芒,长忆和水葫芦都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