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显之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换了一个坐姿,努力让自己颠得舒服一点。
他的随侍大丫头菖莆不放心地拿着小铜盆,预备着随时递过来,手里还拽着一块帕子,是用来给他擦脸的。
谢慕林在一旁镇定端坐,随手从袖袋里抽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大哥,你真的不要擦点药油吗?这是我问杜老爷子要的,防头晕的效果比较好。”
谢显之闭着双眼,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不成……那药油的味道,我闻着难受,只怕不抹它还强些。”
谢慕林闻言便把药油重新袖好,又从另一个袖子的袖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小瓷瓶:“要不……你吃点防晕车的药,怎么样?这是我从收罗到的那些古书里抄出来的方子,又拿给杜老爷子看过,确认可以用,才特地请杜二爷帮忙配出来的,味道也不难闻,你吃了可能会好受一点。”
谢显之仍旧是闭着双眼:“早上已经喝过防晕车的汤药了,这会子再吃丸药,也不知道药性会不会相冲。即使真要吃,也要等到午饭之后。”
“可是……”谢慕林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如今这模样,能撑到午饭的时候吗?”
谢显之露出了一个苦笑,没有说话。
菖莆在一旁满面忧色地道:“大少爷从前坐车,从来不会难受成这样的。上回随太太出城去上香时,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也不过是有些头晕、腰疼罢了,在寺里的静室中歇了半日,也就没事了,远不象如今这般辛苦。”
谢慕林哂道:“一个多时辰也不算久,更何况,当时他们不是赶路,但凡大哥身体有点不适,曹氏也就会命人放慢马车速度了吧?再说,达官贵人会去上香的大寺庙,与京城相通的肯定是比较平坦好走的大路,不象现在,咱们一路走的多是年久失修的土路,在洪水过后,早已是一团糟,又因为湖州官场被京城局势影响,有所变动,暂时没人顾得上修路,如今路况比湖阴县城里的路都要差许多,也就难怪马车会颠成这样了。”要不是马车加强了防震功能,只怕腰骨都要被颠断了,不象现在,虽然谢显之难受,她和菖莆却都还好。
菖莆掀起车窗棉帘一角,往外瞟去,看着那破败的路况,都忍不住发愁。她一向是在内宅做活,出门能见到的,也是金陵内城繁华人烟密集的地区,去湖阴的路上,走的还是运河水路,几时见过这样糟糕的路况?别说大少爷谢显之一向体弱,有些受不住了,就连她这个身体健康的丫头,都觉得腰酸背痛。
这还只是他们改走陆路之后的头一天,半日未过,便已是这副模样,接下来的路程要怎么办?
谢显之撑过一阵难受劲儿,感觉到路况似乎稍有好转,没先前那么颠簸了,暗暗松了口气,又换了个坐姿,方睁眼微笑道:“没事儿,我这是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又遇上了不平整的道路,方才会如此罢了,等习惯了就好了。幸好二妹妹让人改造过马车,我觉得这已经不算颠得厉害了,比从前去金陵城外的寺庙烧香时,车还要走得平稳些,是我久不坐车,一时适应不了罢了。菖莆给我倒些热姜茶来,我喝两口,应该会好受一点儿。”
菖莆连忙放下铜盆,把车厢角落里用炭盆焖着的提梁铜茶壶拎了过来,从车厢一侧的收纳柜里取出一只茶杯,倒了半杯,递到谢显之手中。
谢显之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了一口,便长长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似乎好受一点了。
他随手把茶杯放在手边的折叠小几上,茶杯顿时被几面的铁板给吸住了,稳稳停留在上头,不用担心杯子会因为马车颠簸而倾倒,只是要小心里头的茶水是否会溢出即可。
谢显之见状,便忍不住笑道:“二妹妹真是考虑周到,这也是你让人特地准备的吧?”
谢慕林笑着点点头。折叠茶几是她让周大匠特地做的,表面的铁板也是她提了建议,周大匠自己选择材料,又命马木匠贴上去的。不过茶壶茶杯底座上镶的磁石,却不是她的功劳。
这一整套镶嵌有磁石的特制铜茶具、餐具,都是她向二房嗣祖母宋氏借的,据说是宋祭酒生前在京中定做的东西,专为旅途中使用。这些器皿都有一定的年头了,不过因为保养得好,还是干干净净地,随时都能拿来使。谢泽川生前就曾与妻子宋氏一起在旅途中使用过它们。谢慕林听宋氏讲古时,曾不止一次听对方提起。如今她与谢显之赶着出门,来不及自己制作一套新的了,便索性向宋氏借了这一套旧物来。
真是再实用不过了。
谢显之从菖莆手里接过温热的手炉,感叹道:“我如今总算明白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了。从京城回湖阴的时候,一路走的都是水路,天气不错,运河上也平稳,我与家人都在船上住着,虽觉得有许多不便之处,却也没感到有多颠簸辛苦。如今才知道,那真真是我走了运。怪不得祖母她老人家走陆路回湖阴,路上竟会病得那么严重了。我这赶路不算快的,尚且这般难受,更别说她当时是一路急赶,又遇上风雨,还遭了盗贼,与娘家族人闹翻……
“我那时心里还有些不大恭敬的念头,埋怨老太太怎么就听信了三妹妹的胡话,把自己吓病了呢?这一路都是自己把自己折腾坏了。但凡她老人家心里明白些,也不至于差点儿丢了性命。如今我才知道,那真怪不得老太太。这几百里路,本就是辛苦无比的。老太太遭遇了那么多波折,还能平安到达湖阴老宅,已是她身体一向康健的好处了。”
菖莆连连点头附和。谢慕林却在心里暗道:不,老太太就是自找的。那时候天气又不冷,就算有风雨,只要找地方避开,就不会有事。至于没找熟悉可靠的车行雇车,另寻陌生车夫,太过挑剔刻薄惹恼了对方,财物失窃后又跟娘家族人闹翻……等等等等,就更是谢老太太自己造的孽了。她一直脑补人家永宁长公主会追杀她,把自己的胆给吓破了,在老宅养病时也不老实……这怎能都怪到道路不平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