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约会,就是刷题。准确来说,是钱途亮在秦尔的监督下刷题。

    这是一家躲在巷中的复古咖啡馆,由一栋三层的旧厂房改造而成。砖泥堆砌的吧台上,摆着飞马咖啡烘焙机和双头磨豆机,稍显空荡的机身外壳以各式各色的贴纸装饰,既精致,又不乏趣味。一张张或圆或方的木桌被齐腰高的翠竹分隔,成为小小的独立空间。跨过竹群,静坐桌旁,饮一咖啡,仿若藏于自然,得以偷闲,虚度光阴。

    不!不能虚度光阴!

    薄荷绿的铁皮音响还在放着慵懒的轻音乐,粗糙的浅灰砖墙上却挂着明黄横幅。加粗再加粗的笔画,方正再方正的字体,那条横幅上印着八个大字——我的心中只有学习。

    悠闲的午后,喜人的暖阳,舒适的环境,轻缓的乐曲,和,激励人心的横幅。

    难得的出行,甜蜜的约会,精心的打扮,满心的期待,和,阴魂不散的学习。

    多么特别的搭配!

    多么奇异的画风!

    妙!太妙了!

    翻转再翻转,折叠再折叠,那张a3纸已被密密麻麻的演算步骤填了大半。笔尖划过试纸,圈出试题关键词,钱途亮皱着眉,瘪着嘴,盯着试题卷,在脑中磕磕绊绊地整理着解题思路。

    不是必刷必做的历年卷,不是书店购买的模拟卷,摆在钱途亮面前的这张理综卷是他的好同桌,是他的男朋友秦尔,根据他的薄弱点为他独家定制的。

    每一道题都是从权威教辅中挑选的,每一道题都是被秦尔修改过的,每一道题都直击钱途亮的知识漏洞,打得他心乱如麻,捶得他抓耳挠腮。

    这份卷子的出题者就坐在桌对面,就坐在他面前。

    不再是轻便的低背轮椅,秦尔今日的座驾是那台笨重却舒适的高背电动轮椅。他既是出卷的老师,又是乖顺的学生。今日的秦尔谨遵亮仔教诲,并没有穿戴腰托。单薄的腰背略显塌陷地窝着,纤长的脖颈却倔强地挺着,秦尔右手执笔,正在帮他的亮仔填涂答题卡。

    即使涂卡笔的笔身较粗,即使笔身上又套了硅胶辅具,秦尔的右手也还是握不紧笔。绵软的右掌戴着助力手套,那支涂卡笔被蜷曲的拇指与食指环着,架在薄薄的虎口处。其余三指团结一致地缩着,稍显突兀的指关节委屈巴巴地挤在一块,细细白白的指尖也凑作一团,虚搭着辅具,卷向掌心。

    手掌无力,像早该退休的破旧零件,坠于腕端,被细瘦的右小臂拽着,缓慢挪动。落笔处总不太准确,于秦尔而言,每一个方框都是一次重复的挑战。不厌其烦地拖着掌,一遍一遍地调整角度,笔身摇摇晃晃,笔迹歪歪扭扭,涂出的黑团总不够方正,秦尔却近乎执拗地把着笔,一点一点地填补边缘。

    这是亮仔的答题卡,无论答案正确与否,无论过程如何艰难,他都该填涂完整。

    这就是他今日的复健任务。

    写了又划、涂了又补的字迹把草稿纸填得满满当当,物理压轴题的那块答题框内却仍只有稀疏的几行算式。难,真的好难。除了纯套公式的那几步,钱途亮再也解不出更多。

    泄愤般地,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乱七八糟的黑色线团。烦躁地抓了抓头皮,阿拉斯加犬丢笔,抬头看向主人。

    浅麦色的面颊被笔盖戳出深深浅浅的圆形小坑,浓密的眉被烦躁锁紧,黑亮的眸被困惑磨灰,本就不深的双眼皮被挤成了窄窄的扇形。秦尔的小狗在向他求助。

    停笔扬脖,秦尔的眼对上了钱途亮的眸,“做完了吗?”

    怎么可能做完!根本不可能做完!明明是拼尽全力地作答,答题纸上却布满了看似敷衍了事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