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羡前去赴宴。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清楚。
闭上眼,满是白轩逸决绝严酷的背影,他不能再联想下去了,他离彻底动怒只差一线。否则一会见到何峙,一定只会输出无用的情绪,然后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因为原来何峙邀请的不止他一个,尽管那种邀约方式,很难不让人自作多情。
管委会的来齐,高级、二级合伙人除了出差的两位之外,哪有敢不赏脸的。当然还有特别关照的成分,黄妙妙和彭静居然也在宾客名单当中。何意羡到的时候,小半个律所的人都来了,还有一批人等,在住宅复杂精妙的建筑群落里迷了路,不时即至。
这哪里是私相授受的夜宴,明明是其乐融融的团建。何意羡平时在场面上也给他面子,给一点,但不多,见面碰了个杯,点头叫句“老师”,脸便很快地转向旁人,没后文了。
但后半场,何意羡在露台上独自吹风的时候,何峙还是找来了。
“猜到你在贪凉。”何峙带了一只扁酒瓶,笑道,“要喝点小炸弹吗?”
说的是Bombardino,邦巴迪诺热饮,以其高温、高酒精度的特征被称之为“炸弹”,意大利人经常在滑雪后喝这款酒暖身。
“第一次调,试试怎么样。”何峙说,“没有心情喝酒的话,我还做了一些棉花糖热可可。”
巧克力香丝滑浓郁,味道让人沉醉。何意羡却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剩什么心情?”
“我整个下午都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可是你的电话一直不通。”何峙看着他,仿佛饶动感情,“王谟的团队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我不得不临时决定大家一起庆祝,毁了一个本该美丽的晚上。那么,明天你还有时间吗?有人送了我一条花鳗鲡。”
何意羡多一个表情都欠奉:“又犯病?”
长袖善舞的何意羡,从不展露这种姿态,何况是面对他世俗意义上的“恩师”。但他忘不了何峙的“馈赠”,在他刚刚回到国内执业之初,毫无人脉举步维艰的时候。
四年前的今天,何意羡还在曼哈顿岛上。他入行拿的是NYbar,宣誓看的是白头鹰。
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到现今,共计四十多位总统,其中有将近三十位是律师出身,且无论是在联邦或者地方政府的官僚中,很大一部分出自法学院毕业。由此可以,律师在美国政治中是极其活跃、无孔不入的角色,说是律师治国都不为过。
他把这样根深蒂固的认知,承袭到了大陆的法律体系下来,不出所料地历经了旷然持久的失败。中国判决的解释权在法官手里,能操作的空间少之又少,长达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焦虑到神经衰弱,挂号点滴。
人情社会,多少不为人道的秘密就滋生于飞觥献斝间。不疏通关系,连正常的案件立案、司法会见都安排不上。很多事情,找不到这一团毛球的线头,寻不到关键的节点人,就无从下手。
他倒不是多清高,非要寻根究底的话,在美国时期也谈不上真正的冰清玉洁。但太腥的肉他不吃。
直到遇见何峙,戴着沉重镣铐还能舞得天花乱坠的一个男人,在国内条例法和有罪证明的体系下,多么不可思议。这般神通广大,加之风度翩翩,哪一个新人不对他真心钦敬,何意羡自也不外。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何峙帮他“翻了”一起故意杀人案之前——那是他们师徒关系的转折点。
何意羡是那案子的代理律师,何峙捏造物证的始末,都没告知正在冲锋陷阵的他,遑论征求一个字的同意。发现之时,绝望已经积重难返。
一条原子弹般的伪证,将控辩双方地位瞬间天旋地转,打响了何意羡在国内刑辩界响亮的第一枪。一片蘑菇云升起春申浦,至今还没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