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现实中,研究者们对如何处理阮黎医生留下的资料产生了一些分歧,这些分歧并不完全在于实验的可行性上,其中有各自理念的挣扎,各自视角的局限性,以及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人事。阮黎医生留下的遗产无疑是宝贵的,却又短时间内没有人可以确定是否可以深入挖掘,如果仅仅是借鉴其中的理念,也不一定可行,从自身研究的角度和方法去整合他人的东西,需要长时间进行磨合,但是,重要的问题就在于:自己这些人还有多少时间?
时间是无比宝贵的,没有人可以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感染“病毒”,也不确定世界什么时候会被“病毒”蛀穿,而解决这一切问题的本质,却又像是遥遥无期。哪怕是最冷静的研究者,只要还存留有人的情绪和思想,就无法对当前的困境继续保持最好的估计。
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研究者们也会歇斯底里。而无视风险,也无视失败的几率,更无视计划在数据上的可行性,纯粹以一身意气去推行自己的实验,这就是研究者们的歇斯底里。在安德医生观察中,这些研究者对待阮黎医生的遗产的态度,已经足以证明他们到底是“冷静”还是已经“慌乱”了,他们也许在这个时候无法审视到自身心理层面上的异常,但是,安德医生却认为自己看得十分清楚,这些人说的看似有道理,看似有逻辑,但其实都已经陷入一种垂死挣扎的负面心理中,拼命想要随便抓住点什么,将其视为救命稻草。
虽然安德医生是这么看待这些人的,但却又没有任何怒火,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些人,倘若将这个病院也形容为一个病人,那么,也已经病入膏盲了。“病毒”所侵蚀的并不仅仅是单个人的身体,更在侵蚀一个群体的精神,它会让感染者绝望,也会让尚未感染者变得疯狂,而这样的特点,却又是历史上众多可怕病毒在人间肆虐的时候,都会造成的现象。
眼前的这些人,无论过去有多少成就,有多么天才,是高尚亦或者矛盾偏激,表现出种种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地方,但在“病毒”面前,他们就像是被打回了原型,变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不,安德医生在内心摇摇头,他觉得自己想错了,不是和普通人一样,而是在“病毒”面前,在“末日症候群患者”这个称呼所代表的意义面前,在“病毒”感染的必然性面前,所有人都从生理到心理上“平等”了。
这些人想要尝试推进至深之夜,想要将自己的研究融入其中,想要学着****医生和阮黎医生那样,从高川复制体上寻找希望,他们虽然没有太激烈地表现出来,但这种心态却已经十分明显,让安德医生觉得,他们已经在打算放弃自己的方向,转而以看起来更进一步的,由****医生和阮黎医生揭示出来的方向前进。可是,安德医生冷静地想过了,一个人必然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在研究上也是如此,放弃自己擅长的,转向别人前进已久,但其实自己并不擅长的方面,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安德医生的答案是十分干脆的。这很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觉得这些研究人员能够冷静下来的话,应该也是可以得出相同结论的。然而,摆在眼前的紧迫,以及阮黎医生的死亡,引爆了他们心中一直积累的恐慌,哪怕用理智压住,也不过是在表面上保持冷静罢了。
然而,安德医生同时也判断到,如果此时说点什么警醒的话,表示出更清晰的反对态度,那么,从人事角度来说,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眼下的情况,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自己保持一个隐约的反对态度,但又不能太过坚决,去等待一段时间后,让这些人自己冷静下来。
如何说话,该说什么话,话中应该表现出何许意见,应该表现出几层,是否可以通过语言和态度的表现,去引导对方的思路和判断,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对安德医生来说,简直就像是本能一样,他从来都不是依靠纯粹的研究能力争取到如今的地位,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研究能力比他人更差,而仅仅意味着,他在人事处理和政治手腕上,比其他的研究者都要精深。
安德医生在思考,在他的眼中,这些研究人员中真正同样在思考的人,已经只剩下少数了。他一向喜欢当第一个发言人和最后一个发言人,第一个发言人代表着话题的方向,最后一个发言人代表着一锤定音的可能性。而在两者之间的过程,他一般都会保持沉默。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其他人有种种意见说了出来。
“****医生和阮黎医生的研究叫做至深之夜,高川复制体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从阮黎医生留下的资料来看,至深之夜已经过了人为干预才能维持的阶段,这是否意味着,至深之夜所促成的变化,从末日幻境数据中也可以确认?”有人这么说。
但安德医生的想法,却是否定的,因为这个提案背后的态度,仍旧是以“至深之夜”为中心。安德医生不反对继续利用“高川复制体”,但是,所有以“至深之夜”为中心的想法和行为,都是他所反对的。哪怕是利用“高川复制体”,也必须保持主次之分,在他看来,在****医生和阮黎医生死亡的现在,“高川复制体”就算有用,也已经属于次要的东西了。
因为,在这个病院里,已经没有人可以在相同的领域上追赶****医生和阮黎医生,包括自己在内的研究人员中,没有人在这方面可以达到和两人相同的水准,不,严格一点说,自己这些人在这个方面拍马也赶不上这两人否则自己当初就不会利用政治手段去干预两人的研究,以确保自身的地位不被动摇。
让竞争对手无法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当竞争对手做着自己擅长的事情时,必须让其处于一个限制性的环境中,与此同时,确保自己在做擅长的事情,并引导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环境。这本来就是安德医生最擅长的斗争手段,而要使用这种手段,本来就需要了解自己擅长什么,并了解他人擅长什么。
在两人已经死亡的现在,安德医生否定“至深之夜”和“高川复制体”为主的态度,正是因为他无比了解死去的那两人的能力。
所有试图以“至深之夜”和“高川复制体”为主要方向的趋势,都要被杀死,这就是安德医生的想法,很简单,但却似乎没有人看穿这个本质。当然,安德医生十分清楚,从当前的情势和他人的心态来说,自己的这个想法虽然必须执行,但却又不能太过生硬而明显。
要像是石磨一样,一点点磨灭他们这种荒谬的想法才行。如果是在正常一点的情况下,安德医生巴不得他们放弃自己擅长的,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足够严峻和异常,反而要确保这些人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才行。
安德医生还在保持沉默。
“没错。”有人迎合到,“虽然末日幻境数据总是一大堆乱码,但哪怕是乱码,也应该可以在结构上进行对比。我们只需要确认至深之夜在起作用就足够了,而暂时不需要弄清楚,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他拍了拍手边的资料夹,说:“****医生说过,至深之夜虽然是尝试对‘病毒’进行追踪和标注,但具体到高川复制体上,是为了激活高川复制体内部那些没有活动起来的因子,以试图找到被“病毒”侵蚀后,能够适应这种侵蚀的部分,而阮黎医生更进一步,通过高川复制体的制造,去确定高川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不同,去分析这种不同的地方,找到更进一步研究的立足点。两人所做的工作,其实都围绕着高川实验体至今为止所展现出来的特点展开,我们不仅找到现在的末日幻境数据中属于至深之夜的部分,而且还要重新审视过去的末日幻境数据中,属于高川复制体的那份数据。我认为阮黎医生应该想到了这一点,她之所以没有留下相关资料,很可能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做了哪怕只是寻找和对比数据,也要花上一段时间,她对自己的感染情况做过评估的话,很可能会得出致命的结论。”
对于这人的话,其他研究者倒是默默认同了。
“明白了,我会立刻让人着手这个工作,你们来负责如何?”安德医生这回倒是没有迟疑,直接这么对提出意见的两人说到。
“没问题。”那两人很干脆地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