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恩醒来的时候,就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他猛然睁开眼睛,天花板映入眼帘的时候,犹如在旋转,熟悉却有一点陌生,噩梦中的残留让他的内心蒙上一层阴影,这份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无法带给他半点安全感,反而让他感到异常。他猛然坐起来,才察觉到自己呆在一个房间里的床上。
廉价的铁架床上没有被褥,就连床垫也是粗糙的货色,周遭的摆设尽显得老旧,墙壁上的贴纸也已经带上了时光的斑驳。墙角有一些幼稚的涂鸦,还有孩子时代为了测量身高而划上的横线。除了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在这狭窄的房间中——常怀恩很快就意识到,这里甚至不是一个正常住人的房间,他说不出来心中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但是,房间中的一些细节,让他觉得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绝对无法呆在这个房间中太久。
他回想着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但没有任何印象,他慢慢想起来,自己是谁,那场噩梦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起了网络球,以及自己的意识深潜,乃至于在那个意识海深处的无底深渊所看到的东西。关于当时的情况,有很多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他也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恐怖的存在和绝望的挣扎,不可能不对自己产生伤害。自己想不起来太多事情才是正常的,但是,有一些东西却不能遗忘,否则自己的冒险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让他庆幸的是,那份无比的恐惧仍旧存留在自己的心中——这份恐惧让他牢牢记住了那个“怪物”,和那个“怪物”有关的事情比较起来,其他的记忆都可以失去。他一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身体就不由得战栗。让他几乎想要钻进柜子里躲起来,可是,另一方面却同样有一股强烈的喜悦充斥在他的心中。恐惧是正常的,是值得的,他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看到的一些告诉网络球的同僚们。可当务之急,仍旧是弄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常怀恩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自己所处之地的怪异,那些看似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细节,仿佛充满了一种暗示,而这样的情形在他意识行走的生涯中已经不知道遭遇过多少次。他几乎可以肯定,现在的自己并非回到了真实的世界,而仅仅是一种意识行走状态,问题在于,这里到底是哪一个意识态世界。如果无法弄清这个意识态世界的源头,就难以脱离出去——在意识昏迷的时候。陷入一个陌生的意识态世界中,简直就是一种灾难。意识态世界是如此纷繁混乱,如果没有提前标记“坐标”,很容易迷失于其中。几乎所有的意识行走者,都会在“现实”对自我意识的反馈中,打下一个锚点,以便他们游荡于其他意识态世界中,能够借助这个锚点回归。
可是。常怀恩突然发现,自己事先用种种手段加固了的“锚点”已经消失了。虽然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将彻底失去回到“现实”的机会,但是,要在这种“迷失”状态下回归,的确需要更多的手续,还需要运气眷顾。
不过,自己能够在那种“怪物”的冲击中活下来。也算是足够幸运了。常怀恩这么想着,没有半点灰心,身为意识行走者,对心理的掌控和调节,远比一般的神秘专家更强。他很快压抑了深潜所带来的恐惧。因为那个“怪物”不显现于此处,所以,这份恐惧虽然刻在了骨子里,大概一生都无法忘却吧,但要压制这份恐惧对思维的影响,还是可以做到的。
常怀恩舒展了一下身体,恐惧让身体有些僵硬,但活动之后,身体逐渐发热,那种僵硬的感觉也开始缓解——这意识态世界的反馈真实有够逼真的,常怀恩不由得想到,如果换做是其他意识行走者,有可能无法比分辨出,这里其实是一个意识态世界吧。正因为意识态世界和物质现实有许多差异,而意识行走者比任何人都对这种差异更加敏感,所以,才不会陷入意识态世界中而无法自拔。但是,如果意识态世界足够契合物质现实,理论上是连意识行走者都可以瞒过的。
这里就是这么一个近乎物质现实的意识态世界,常怀恩通过自身的活动,以及周遭环境的反馈,细细品味和捕捉其中的差异,他几乎无法证明那些差异存在,让他坚决认为这是一个意识态世界的,仅仅是出于他身为顶级意识行走者的经验和直觉。
然后,常怀恩很快就做出这么一个判断——这个意识态世界绝对不是某个人的意识态世界,甚至不是某些意识行走者联合创造的意识态世界,这种无比接近物质现实的程度,几乎是“人类所能做到的理论极限”,可是,正因为是理论极限,所以,人类依靠自身的力量,是无法达成的,即便达成了,也必然是无意识的,经过一种极为复杂的,接近理论上限的复数交互机制。
或许这里仍旧位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常怀恩如此判断到。因为,人类集体潜意识的确拥有这样的可能性,创造出一个近乎现实的意识态世界——因为,它本身就代表了“人类”这个概念的意识极限。
以这个判断为出发点,再一次进行联想和调整,以更契合自己认知中的可能性,常怀恩在半晌后,就猜测到,这个意识态世界或许是以中继器的力量构成的。中继器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常怀恩比多数人都要清楚,在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海洋中,他不止一次“观测”到中继器的形象化,当然,中继器在他的认知中,其实并不具备一个固定的“形象”,而是一种基于“人类集体潜意识”才能存在的概念产物,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以直观的想象,去赋予这样的东西一种片面而直观的形象——对于每个人来说,中继器的真实形态都不一样,但是。在常怀恩进行深潜的日子里,它往往是以一个“堡垒”的形态出现。
常怀恩知道,这个“堡垒”的形态,其实也反映着自己对中继器的期许。网络球就需要这么一座坚实的堡垒,才能继续和末日真理教、纳粹乃至于即将到来的末日命运对抗。
“我是在网络球的中继器里?”常怀恩自言自语着,不过。这个猜测却极为接近他所认可的“真相”,或者说,他希望这就是真相。如果自己真的位于网络球中继器的内部,而自己的“锚点”完全消失,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和自己已经知道的一些网络球计划联系起来。当然,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自己当前的状态绝对不是喜人的,但是,却足以让常怀恩感到安心。因为,他并非正常人,而是一个经历过大恐怖的意识行走者。他猜测自己的处境,觉得这样的处境,已经比最糟糕的结果不知道好了多少。
“有人吗?走火?猫女?近江?梅恩女士?”常怀恩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了几声。
没有回应。
他径直走到房门前,这个房间没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门后到底是怎样的光景,完全处于未知中。而这种未知仿佛就是对自己命运的一种宣判,让他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深呼吸了两下。这才将门打开。
门外的风景还没映入眼帘,就迸发出一片强烈的光,常怀恩不由得抬起胳膊挡在脸前,将眼睛闭上。好一会,光消失了,他察觉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客厅中。老派风格的装饰,让整个大厅显得古色古香,又端庄典雅。在他的身前,沙发围在壁炉前,而壁炉里火光正炙。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声,不时迸射出火星来。
已经有人坐在那里。
“高川?”常怀恩挺熟悉那个身影,在他的试探中,那个青年回过头来,对他稳重地点点头,寒暄般说:“恭喜你活了下来,常怀恩先生。”
常怀恩环顾着周围的情况,看到自己出来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了,房间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棺材,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刚从棺材中走出来的死人。
“到底是什么情况?走火他们呢?”常怀恩一边问着,一边走到沙发前落座,顺手拿起茶几上热腾腾的红茶。虽然有许多疑问,但是他已经不着急,也不焦躁了,高川的出现足以证明自己的猜测,如果这里还不安全,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他所肩负的重任,从深潜中获得的资料,终于有了交付的机会。虽然,房间也好,大厅也好,都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但是,他仍旧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觉得他们很快就会过来。”高川回答。
“你在这里多久了?”常怀恩有些好奇,“这里是中继器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