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内阁众人倒是神情淡定。别说孔大学士,就连资历实质上最老的吴阁老,其实也还刚过五十。就连六部尚书侍郎这一级里头,年纪特别大的也不多。而都察院和六科廊的御史和给事中们,则是同样反应平平,因为太祖训示,基层言官年纪不可超过四十五岁。
而反应最大,是都察院某位确实上了年纪的副都御史。可他才怒形于色地想要硬顶葛雍,试图在这位老太师身上刷出一个不畏强权的名声,可谁曾想葛雍突然就直接打了个呵欠。
就只听这位老太师懒洋洋地说:“没有成婚就不能担当重任,这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歪理……难道就没听过霍去病那句出了名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霍去病功勋彪炳却没有娶妻,说起来其实怪可惜的,相形之下,还是某些人一大把年纪却为老不修,六十五六岁的人,孙子都已经十五六了,居然还新纳了个十五岁的小妾,啧啧,这还真是一段佳话。”
虽说经筵原本该是很庄严肃穆的场合,可自打皇帝摆出了不太重视这件事的态度,这些年来,经筵之前的文华殿里就从来都不是一片安静的。因为朝会上纠正礼仪(包括天子)的鸿胪寺官被皇帝给强硬地请出了文华殿之后,经筵之前各方针锋相对就成了保留剧目。
而葛老太师这突如其来的开炮,登时使得原本略有些嘈杂的文华殿瞬间安静了下来。虽说大多数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葛雍到底说的是谁,但随着陆三郎的嘿嘿一声笑,以及张琛那恍然大悟似的一声原来如此,知情者便唯恐天下不乱地往外扩散着他们知道的消息。
一传十,十传百,某副都御史一树梨花压海棠,顿时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虽说这种私生活的小情趣,大多数时候只是别人背后的闲谈,可不少人都记得,之前反对张寿出任东宫讲读的人中,这位副都御史确实是态度最激烈的。
于是,刚刚还在和德阳公主谈笑风生的朱莹,不由得也嗤笑一声道:“只许老来纳妾,不许少年单身,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莹是何等样人,这声音何其清脆响亮,再加上此时此刻大殿中颇为安静,那竟是和葛雍刚刚这话一样,顷刻之间四面八方的人都听到了。
陆三郎赶紧跟在后头摇头晃脑地说:“我从前只听说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小姐这话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当那位副都御史气得七窍生烟,打算立时绝地反击的时候,却只听外间传来了一声静鞭,紧跟着传来的,便是一个肃字。虽说经筵的繁复仪制,都被皇帝大手一挥,挪移到了之前的大朝会上,可此时应有的礼仪当然不能都减省了。
因而,不但那位副都御史连忙闭嘴,刚刚安坐的人也慌忙齐齐站起身肃立相迎,旋即就只见一行人从外间进来,天子闲庭信步一般走在最前头,仿佛这是在大街上。
而他身后,就只见四个皇子一个不拉都齐了,哪怕这几个月来根本没在人前出现过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都紧随在皇帝身后。然而,与三皇子和四皇子那鲜亮的冠服相比,两人都没身穿皇子冠服,尤其是大皇子,那一身褐色衣衫在这满廷朱紫之中异常显眼。
还不等消息闭塞的人去思考这一幕代表着什么,就只见走到正中宝座上落座的皇帝微微一颔首,紧跟着,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侧就各自多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
随即,这两位形容憔悴,再也不见往日飞扬跋扈的皇子,就被人名为护送,实为押送似的送到了他们各自的位子上坐定。他们的位子赫然位于一群部院大臣的下首,不但远离那些官宦子弟,就是和名士大儒们也隔着老大一段距离。
遥想从前经筵的时候,这两位皇子那是一次不拉都参加了的,那时候虽说没有一个座位,但侍立在皇帝左右,自然而然凸显出了他们年长且嫡出皇子的地位。眼下今非昔比,也不知道多少人看着这一幕在心中嗟叹。
而此时此刻,被皇帝留在自己身边侍立的,只有一个三皇子。
至于四皇子,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溜到了太后那纱帘隔着的女眷那边。虽说七岁不同席,然而,四皇子满脸堆笑地到太后身边剥橘子伺候,并没有混到女孩子当中来,谁还能说他的不是?而太后心知肚明这个小家伙的大心眼,当然不会把人撵走。
很明显,四皇子既不想在皇帝身边分担去别人对三皇子这位未来太子的关注,也不想去和大皇子二皇子混在一块,更不愿意孤零零地去原本的座位上呆足一场经筵的时间。
她正想叫朱莹过来把四皇子给带走,突然就只听皇帝咳嗽了一声:“今日是经筵第一天。经筵并非我朝独有,但从有到如今,多年来大多数是老调重弹,虽也能说是温故知新,但总归没什么新意。今日经筵,先请朕的老师,葛太师讲算经吧。”
下头的文武官员正等着皇帝直接把张寿叫出来,然后也好在事前事后挑刺,却没想到皇帝一开口竟然直接挑上了身为帝师,早就已经官居一品太师的葛雍!
就算是之前被葛雍当众讽刺过,此时气得肺都快炸了的那位副都御史,脸色再铁青,却也不能对这番安排说什么。毕竟,不论是从和皇帝的亲疏远近,又或者是在朝堂和士林中的尊崇地位来说,说葛雍是当朝除掉皇帝之外的第一号人物,那也很正常。
然而,葛雍要是讲那些经史也就算了,人竟然讲算经?放眼这偌大的文华殿,有几个人能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