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自然担心紫阁动荡,他们会亏待了鱼玄机,必得去杭州看她。这一次访杭,她无需再着华衣丽服,只是一骑轻驾赶来,翩翩落在她的院里。
鱼玄机又躺在那木头的摇椅上晒日了,紫袭在院里学步,奶娘牵着。他见到莺奴站在门口,很亲切地盯着她看,莺奴想去抱他,被鱼玄机的叫唤打断道:“袭,回房去。”
奶娘将他抱走,小袭的眼仍黏着莺奴不放,露出一个十分爱恋的微笑。莺奴知道鱼玄机不肯让她靠近岫、幽和袭,都是为了她好,而在这一刻还是为她的冷血感到一丝怪异。她转而走向他的母亲,蹲在她椅旁问道:“玄机,你近日过得如何?”
她觉得数月不见,鱼玄机看起来更为疲惫,或许是秋色衬人老,她又不爱化妆,显出一丝黄瘦的病容。她好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似的,只是看着人却不发声。
莺奴捏了捏她的手,那双手晒得像死木一样松热,她由着莺奴捏了一会儿,哑然笑道:“你挡着我的太阳了,挡人光照要矮三寸。”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来接你回去。”
鱼玄机道:“我还有事未竟。”
自然,鱼玄机和紫袭留在紫阁永远是最妥当的,好比两国相争,谁也不能先将质子撤回。如果撤回,必是一国壮大,另一方无法再与之抗衡的时候。从现在看来,紫阁还有扳回败局的机会,紫阗就是这一子。
她想看到紫阗死。
莺奴思索了片刻,握着她的手说:“等时候到了,我将你送到长安去。”
鱼玄机长长地盯着她看,没有回话,莺奴也发觉她愈来愈惜词了,不太习惯,轻声地问:“你可还有什么念想的?”
鱼玄机就笑道:“——我没有什么念想的。方才只是觉得你与以往不同了,但不知是我使你不同,还是什么人使你不同……”觉得她真有些像一个蚀月教主。话锋忽然一转,说,“你见过你的胞姊了吗?”
说到这个,莺奴倒好像想起什么来,侧着头,娓娓道:“你生紫幽的那一年我们在长安,有件事我没有对你说过。上官阁主曾让人从三十六灵的议阁带回一只笼子,就废弃在练武场北的花园里。你行动困难,我没有带你去看。房阁主说在里面养了各色鸟儿,最后只留下三只金鸾。你生育那年里面多出一只来,今年我再看,就有五只了。”她顿了一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为何不是五影镜呢?”
鱼玄机猜到她会这样想,只说道:“你要证明这是不是五影,岂不容易?你知道如何证明。”如若她自杀而不能死,如若她不能杀死幽或袭,则五影之说就能成立。但这于莺奴又是不可能的,为她惜命爱人,遵循俗世的守则。
莺奴沉默了。
“又或,假若你坚信这鸟和你们有关,那你若能让那只笼子里的金鸾鸟变回三只,五影自然不成立。”但莺奴怜悯,就连反过去杀鸟也不会考虑。谁知这一抽会抽中谁?
她仿佛想起什么来,问道:“那,那三枚琉璃……”
“还是三枚。”鱼玄机回答,从腰间取出那三枚琉璃壁——她将它们用天蚕丝结成一串,随身携带着。
五个人里有两个虚影,是谁尚未可知。但她知道莺奴会怎样想——即便有两个人是多余的,只要众人可以共处,何不继续下去。她对生的执念正是这样牢固,正因为她对生这样执着,所以余下的四人才有对死的无畏,一切都在他们中此消彼长。
莺奴变化,则他们变化;他们变化,所以莺奴变化。人数愈多,每个人愈是无法抗拒他人的意志,如若再从五影变成万影,他们也就泯然众人,成为随时都可以死去的俗物了。人数愈多,爱恨生杀之欲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也就相应削弱,无名的长姊不再来杀她,她不再爱恋紫岫,紫岫亦不再渴望着她,神和鬼同时从他们身上散去。
这是鱼玄机的功劳么?这到底是俗世的功劳。鱼玄机从不想让莺奴变成俗人,为此不惜圈禁起她的胞弟,她知道如何才能将她挽留在神的位置,一直守着神界的大门,不让莺奴走出去,而莺奴依旧不断融进俗世之中。所以她方才发问“是谁使你变化”时,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只不知莺奴自己对此有多么觉察。
莺奴用手指触着那三枚琉璃,片刻后说:“你说血棠印有一座地宫保护着,那这三枚琉璃你又要藏去哪里呢?”
鱼玄机答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曾推算,聚山的亡市只是宫殿的泽部,以此类推还应该有其余的三部,我想这宝物应该早有自己的宫殿,只是现在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