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本意并不是这样的。
宁珏的话透着另一股意思,正的话要反着说,好像一道颁给别人的圣旨,只能看着力透纸背的笔迹,直面那些话就让人无所适从了。
“你是豁达的人,总是往前看。”谢一尘说。
“豁达?我还郭达呢。我的日子不值一提,所以每天回忆也没什么,你的日子要紧,每天想想也挺好,你多追忆似水年华,我理解。”宁珏这话又不知道是正的还是反的,谁也没心思去猜。
谢一尘忽然换了话题:“你之前和许立文出去,他是喜欢你么?”
好奇的也不是许立文,也不是许仙,甚至也不是宁珏,她想从中听出舞团的事来,舞团人心惶惶地有人寻觅他处,她是知道的,但之前,眼前都是自己,这些不和谐的人都是背景,只要白娘子在,谁还在乎芸芸百姓?
如今她开始去定睛别人,好像忽然下了凡。
“喜欢,当然喜欢我了,不喜欢我,就不来找我玩。他还要在我面前摆谱,教我抽烟,我就是变条假的,他也认不出来。但他要不喜欢我,怎么会在我面前故意假装呢?你看那些雄鸟,要求偶,不就要使尽十八般武艺,又跳舞又转圈的才能和雌鸟睡觉么?他要睡我,哄我从村里来不懂事,当然要先表现喜欢我了。”
宁珏一口气说了好些,哪句都很轻佻,但宁珏也没有移动眼神,只是沉稳地看着书,声音分辨不出喜恶来,琢磨不透,好像在和谢一尘汇报某家酒楼的菜单似的。
“那你到底是能不能确定他喜欢你?”
“我当然确定他喜欢我。”宁珏笑了一会儿,抬起头,谢一尘大她三岁,在感情上还是空白的。
有些时候谢一尘自己也知道,她活得像个神仙,这不是夸她,是笑她不谙世事,笑她不懂世故,笑她天真,笑她偏执不懂。
被宁珏一顶,她把嘴唇抿起,正要再说什么,宁珏忽然说:“但我又不知道这喜欢是什么程度,只知道眼下他肯定是想和我睡觉,但之后呢,他想和我结婚么?想和我生孩子么?能接受我是一直骗他么?能接受我是这么个烂人么?我要是他,就不能。他喜欢的,是我假装出来骗人的,所以我这么说。但喜不喜欢,可能也就是一转眼的事儿。”
谢一尘说:“我不太懂这些,我们说点别的。”
“比如说你。你坐在轮椅上,是个残疾人。要我说,要我是个男人,一定庸俗地想,和你怎么干那事,怎么睡觉,你怎么生孩子,也不能做家务,是供起来的公主。男人远远看你一眼,看你漂亮得体,看你家境不错,但各种好女人的条件,你都是不及格。”
宁珏就像是在嘲笑谢一尘,谢一尘抿着嘴,一言不发,似乎在酝酿怒气。
“但要是有个男的干我这活,有那么一瞬间看见你忽然僵尸打挺站起来,看见你像个蝴蝶一样想飞起来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说,那种傻了吧唧的理想主义?还是空想?总之就是你身上一种玄妙的物质,让你在某一个瞬间显得很有神性,好像沟通了什么神仙,好像下一秒就要变成蝴蝶飞走了。”
宁珏站起来,她早已一边说一边看到了最后一页,合起书,盖棺定论:“总会有男的就在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你了。这时候你是什么人不重要,他之前对你的评价也不重要,他之前是不是喜欢,是不是利用,是不是贪图你们家钱,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那个瞬间,他忽然爱上你了。”
谢一尘说:“说点别的吧,男的不能做你这个工作。”
“这倒是,就是借着许立文说点儿别的。你知道么,他和李娟娟他们托关系找了个导演说要去试镜新电影,要是成了,就要去海京闯荡当演员去。我和你说过这事么?”
淑姨的炒菜声刷刷地响起来了,两人的对话忽然不那么寂静。
窝了半只鸭子炖在砂锅里,酱油瓶子空了,淑姨把它立在厨房门口。
对话忽然就从天上掉到凡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