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士兵将徐民式押到了阎渔樵面前。刚知道北军入城的消息,这南直隶总督便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家眷向城外逃去,彻底把自己先前的慷慨激昂和旦旦誓言忘在了脑后。当他匆匆赶到东门时,满怀欣喜地看到城门周围晃动的仍然是南兵的衣甲。他定下神来,尽力让自己回复到平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外表,趾高气扬地向前走去。
“大胆!”当几名士兵上来阻拦盘查这一车队时,徐民式愤怒地咆哮了起来,仿佛自己并非逃难而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出巡。“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你们的长官呢?叫他马上过来,带人护送我离开这里。”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不由咧嘴笑了起来,徐民式犹在不知底细地叫嚷着。突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映着火光走了过来,厚重的铠甲随着他步伐起落铿锵作响。“大明孝陵卫指挥使王石坤在此,门前喧闹者何人?”
“王石坤,你来得正好!”徐民式大声道:“快叫你这些该死的手下让开!还有,这东门不用再守了,带上你的所有人马,护送我从驿道离开。别管其他的了,敌人已经攻进城了……你,你要干什么?”
王石坤缓缓拔出大刀,身边的士兵也配合地擎出各色武器。此刻,他低沉的声音比这中秋寒夜更能让人心悸。“徐民式,你走不掉了!”
阎渔樵冷冷地盯着眼前这挑起内战的罪魁祸首,厌恶地看着他面对死亡时的惶恐和绝望。“看看你的样子,没有献身于理想的执着,更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哼,甚至还不如那些甘愿殉身战败的海贼喽啰,你这条卑劣而肮脏的豺狗。”
原本匍匐在地的徐民式撑起身来向他爬去,口中发出连声哀求:“是,是,我是卑劣而肮脏的豺狗,阎大将军,您就放过我这条微不足道的狗命吧。”
阎渔樵飞起一脚将他踢开,“虽然门下省对叛国者的裁决是唯一死刑,但要下令杀掉你这种东西简直是我的耻辱。”他顿了顿,细细玩味着对方眼中一刹那萌起的惊喜,又补充道:“我会把你绑在菜市口的行刑柱上,让南京的百姓来给予你最终的审判——把他拖出去。”
“不要啊大人!”徐民式尖声嚎叫起来,“您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他在士兵铁钳般的手臂下拼命挣扎着,“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皇上!我和首相大人也有过交情!我是被迫无奈的!都是黑狐教!是他们……是他们逼我的!”
阎渔樵本已转过身不再理睬,可徐民式的最后一句话实在分量太重,令他终于挥挥手道:“先放开他。”
徐民式又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想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大人,谢谢大人!”
阎渔樵不耐烦地举起脚,徐民式慌忙后退几步。“说吧,黑狐教是怎么回事?”他指指近旁的一座香炉,里面刚插上一炷天竺薰香。“你有半炷香的时间。”
徐民式紧张地瞟了那香炉一眼,赶忙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数托出,虽然言辞间颇有混乱,也不乏夸大捏造甚至凭空推测,但也足以令人动容了。
阎渔樵皱起眉头沉默不语,如果徐民式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从西洋舰队到达本土开始,身边就一直笼着一张看不见的巨网。不,它的目标并不单是西洋舰队,这是一张要把大明这条巨龙窒息在沉睡中的巨网,一张要把中华帝国的觉醒扼杀在萌芽的巨网。倭寇、海盗、鞑子、叛军,尽管难以看出会有任何联系,实际上都是同一盘棋局中的棋子,都是随着丝线在这巨网上翩翩舞动的皮影傀儡。而黑狐教,一个表面上微不足道的走私团伙,实际上却是这盘棋局的弈者,在幕后牵动丝线操纵傀儡的真正元凶。
阎渔樵收摄心神,眼神重复冰冷地看着徐民式,“你说的都是真话?”
徐民式不住点头哈腰,满脸绝路逢生的灿烂笑容。“当然了,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骗大人您啊。”
舰队司令嘴角微微一动,“不错,将死之人通常都不会说谎的。”他突然从腰间拔出火枪,指着徐民式在惊恐中一下子凝结成冰的笑脸。“同样,只有死人才能保持永远沉默。”
一声枪响,阎渔樵放下火枪,掏出一张白绢擦擦手。“不管你说的对本方是否有利,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变节者的。”
陈旖岚从一旁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将军,这是城北那些黑衣人的部分遗物,商会方面认为他们也都是黑狐教的人,我想在这件事上徐民式并没有撒谎。黑狐教,这个我们从来没有注意过的敌人,也许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为强大也更为危险。”
阎渔樵点点头,“不错,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你马上赶回北京,向首相大人报告这里的一切。”
南京的光复令相持一年之久的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南直隶数十万军队顷刻间土崩瓦解,失去斗志的士兵们或者逃散,或者转投入内阁阵营。山东的内阁军队随即度过黄河进入南直隶,与阎渔樵会合后进逼河南。
以最快的速度,浙江、福建、广东三省联合发表了早已拟定的声明,正式宣布支持内阁的平叛战争,一应军队钱粮均任凭调动。这样一来,内阁控制的省份已达八个,其中更大多位于沿海及江南的富庶地区;而叛军方面,虽然仍控制着五个省份,但综合实力则远远不及。何况黄河天险已为双方所共有,河南独自面临着内阁大军来自两个方面夹击的压力。
在帝国的最高首脑们眼中,平定徐民式余党的叛乱已经不再是个问题。只要阎渔樵的兵锋所及之处,叛军们只有望尘逃遁的份了。现下唯一的威胁,就都来自于那个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狐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