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广陵,驿馆内,盛大的酒宴在继续,周国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在此设宴款待陈国使节,主宾推杯换盏,双方赴宴人士谈笑甚欢,场面好不热闹。
南北对峙数百年,南来北往的各国使节,在宴会时喜欢和接待方官员吟诗作赋来个“文斗”,借以彰显各自朝廷的“华夏风范”,顺便映衬出对方的蛮夷之风。
大家都声称自己的朝廷继承了华夏正朔,战场上武将们浴血奋战,厅堂间文官们唇枪舌剑,无论是出使的使节,还是接待方的官员,上的功底,都位居各自国家一流。
昔年,陈国江总出使齐国,齐国方面派出监馆房彦询接待顺便“接战”,江总文采出众,出身清河房氏的房彦询同样文采出众,两人一番谈书论典之后,竟然惺惺相惜起来,各自作诗赠与对方。
十余年过去,江总如今位列陈国台辅,加上年纪大了故而无法出使,而房彦询英年早逝,其弟房彦谦如今远在山南黄州西阳,尉迟佑耆无法请这位到广陵,和陈国使节重续一段文坛佳话。
不过这没什么,尉迟佑耆这边有同样姓房的房恭懿在场,身为相府主簿的房恭懿同样文采出众,他作为周国一方的谈判代表,与数次来访的陈国使节打交道,除去公事不说,双方算是以文会友。
房恭懿原为齐国人,周国灭齐后,他虽有才名却未得周国任用,后来蜀国公、相州总管尉迟迥在邺城起事,山东(太行山以东)许多故齐旧吏群起响应,房恭懿得尉迟迥征辟,成为其子尉迟惇的主簿。
尉迟惇如今为周国丞相,房恭懿自然水涨船高,丞相让他主持与陈谈判拖延时间,正好借此谈天论地,与陈国使主(正使)傅縡虚与委蛇。
傅縡亦是饱学之士,七岁时便可背诵诗赋十万余字,熟读各类经典书籍,入仕后以文章用词华丽而著称,为人机敏,下笔成章,不需要打草稿。
因为文采出众,傅縡亦作为使主出使,在齐国国都邺城,和北方名士谈笑风生,游刃有余,陈叔宝即位之后,傅縡入秘书监,掌诏诰,十分受信任。
只是傅縡性格倔强、恃才傲物,不知不觉中得罪许多人,其中就包括陈叔宝的幸臣施文庆、沈客卿,在这两位的诋毁下,渐渐被陈叔宝疏远。
得罪了小人,还是得势的小人,傅縡的厄运没有结束,北方高句丽的使者来到建康,傅縡负责接待,结果被沈、施污蔑向高句丽使者索贿,有辱国格。
其他人也落井下石,陈叔宝因偏听偏信,将傅縡打入大牢,性格倔强的傅縡上表申辩,言辞颇为激烈,陈叔宝阅后大怒,但冷静下来后念及傅縡的才华,将其罢官了事。
如今陈国形势危急,需要能言善辩、出众的臣子出使,许善心负责出使山南(宇文氏),还得在建康陪同宇文氏的使节,对于出使江北(尉迟氏)的使节人选,陈叔宝很快便想起了傅縡。
傅縡出使江北,往返数趟,除了要回被周国俘虏的将士、官员及其家属,就没有更多的进展,被周国占领的淮南州郡,还有“借粮”一事,都没有成功的希望。
房恭懿总是回避这两个问题,傅縡知道对方实际上并不会做出让步,也只能装疯卖傻来磨,他觉得陈国如今局势危急,自己肩负重任,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争取一些好处。
失地要不回来,至少能要一些粮食,陈国的国土沦陷大半,如今就剩下长江下游的三吴之地,而持续大半年的战事,影响了今年的收成。
三吴之地虽然物产丰富,但每年产出的粮食已经无法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若是以往,陈国可以调集上游巴、湘、江州的粮食入建康,解决粮食收成不足的问题,而今年肯定是不行了。
许善心出使山南,弄了四十万斛粮食回来,解了陈国的燃眉之急,但这些粮食都是优先供应给军队,平民百姓依旧饥肠辘辘。
如果他不想办法从江北弄些粮食回去,可能建康城里许多百姓都熬不到元日,见不到新一年的太阳。
然而即便“借粮”的数量一降再降,周国(尉迟氏)方面依旧不给出明确答复,傅縡心里有些着急,但知道急也没用,只能耐着性子和对方周旋。
此时,他正与东南道大行台左仆射司马消难谈佛,这不是东拉西扯,而是傅縡确实对佛学有研究,而司马消难同样对佛学感兴趣,于是就在席间聊起来。
司马消难年轻时,是东魏(齐国)有名的贵公子,广纳宾客,与邢子才、王元景、魏收、陆昂、崔赡等名士往来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