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天险,再险险不过人心。在德不在险,先秦名将吴起早作振聋发聩之言,但却往往不为世道所重。
旧年李特率领流民入蜀,途径剑阁时指点江山,颇有意气风发、雄心激昂之态,大概应该不会想到,这句话在未来不久之后,同样也会应在他的子孙身上。
这么说也有几分不准确,其实李特的直系子孙早在蜀道天险被攻破之前,便已经悉数死在了成国内讧之中。如今的汉主一系,早已经转成了李特之弟李骧一脉。
但无论血脉传承如何,最终结果都是类似。当大梁三路大军各迈险途而会师于成都平原之际,传承四十年的成汉国一如它的先辈,正式覆亡。
大概是蜀道天险给蜀人带来的心理优势实在太高,一旦蜀人发现这一优势不再,顽抗的斗志很快便告瓦解。
大梁王师出现在成都平原之后,再也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蜀军先后卸甲归降,汉主逃无可逃,只能在群臣陪同之下,素缟自缚、奉表载棺,于成都城南梁军大营前向汝南王沈云请降。
汝南王在诸将并众虎贲陪同之下,于辕门外接过汉主李势膝行奉上的请降国书,但却并没有如成汉群臣所设想那般,给予汉主李势什么礼遇安抚。
沈云抽出佩剑,剑刃搭在战战兢兢的李势头顶,虎目环视一周后最终落在面前跪拜的李势身上,朗声说道:“尔曹夷丑,礼章不习,趁乱挑衅,窃我巴蜀,无怀中国存身之惠,反恃奸勇偷符僭命,乱邦害国,奴役黎民!大梁天子君恩浩荡,未尝无有仁念纵容,允尔改图归义,长恶不悛,自救犹可?王师临此,城下陈兵,尔曹贼主乱臣,不拜于仁而伏于威,曝此丑态,可称遂愿?”
听到这恶意满满且充满讥诮的话,成汉君臣俱都面若死灰,心中纵有激怒,但见周遭大梁王师连营几十里,甲兵之盛摧人心魄,一时间也都不敢发声反驳。诚如沈云所言,他们君臣固执,一直等到王师大军将成都团团围住,才死心出降,本来就应该预料到会自取其辱。
一场受降之后,成汉君臣俱为王师监押,之后汝南王便率大军正式进入了成都城,传檄巴蜀各方正式宣告成汉的灭亡。
此时纵然还有什么成汉孤直忠孽负隅顽抗,在得知国主李势已经在成都请降之后,也都纷纷放弃了抵抗,前往大梁汝南王所划定的受降区域缴械投降。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这首五代后蜀国主孟昶宠妃花蕊夫人所著《述国亡诗》于后世流传颇广,但十四万人齐解甲是真,更无一个是男儿则未必,这首诗其实挺王八蛋的。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你两口子深宫奢靡、没羞没臊,闹得天下皆知,亡国之际推不知?你不知谁又知?那些远在戎途、不知成都宫门几开的征士难道就知?
亡国之际,孟昶曾经感慨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不能为我东向放一箭。但其实他最大悲哀还不在于此,专宠贱婢十数载,帷内清白不能得,这才是他最值得耻笑的地方。
花蕊夫人因此述亡一诗,于后世多受文人舔狗称颂,言其巾帼豪迈,见笑男儿。但其实说穿了,不过一个贪生怕死、不能全节的丑劣妇人罢了。
孟昶即便负于天下,不曾负此一人,即便不能手提三尺长剑上阵杀敌,难道不能半丈白绫自悬梁端?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这个妇人大凡有一二贞烈,回顾享恩之厚,也该稍念孟昶死后妻妾名节不污。本身已经不能全节于此,哪里来的脸去耻笑那十四万人无一男儿?论及享恩深厚,只怕十四万人不敌此一身!
对于大梁朝廷而言,平蜀是笃定之事,事后如何尽量保全蜀地元气,并尽快让蜀地归治,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基本原则就是一罪两惩、杀恶保民。
汝南王进入成都之后,随着巴蜀各地次第归降,连发数檄告示境中,一再重申汉主李势的巴氐身份。
这一点其实很有必要,民众们接受消息的途径其实非常有限且滞后,甚至在王师整编巴蜀降人的时候,有许多兵卒甚至反问汉主何以姓李而不姓刘?他们居然以为自己还在为蜀汉而战!
这在资讯发达的后世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在时下却不是什么新鲜事。汉主大概也乐得民众们保持这种误解,哪怕是在成都平原左近,仍然不乏民众根本不知李氏国主竟然是巴氐身份。
王师一再申明李氏巴氐身份,自然不是心存善念,随着巴蜀之间成汉甲士基本受降完毕,接下来汝南王便公布了一桩令人震惊的军令:于成都城外,就地斩杀汉主李势!
此令一出,成都城内不免哗然。虽然成汉君臣也知他们直到兵临城下才肯出降,肯定不会得于什么优待,但也没有想到大梁王师竟然如此决绝,直接在成都便要杀掉他们的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