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很暗,他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冯令瑜的手被反手紧紧扣住,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姐怎么这样问?是觉得,我脏吗?”
“我先跟你坦白吧,西淮王府初遇,我问你要不要跟着我,你拒绝后把你绑回京城,确是一时冲动,也是因为,我志在逐鹿天下,并不想,如我父亲所愿,嫁人生子。我想收了你,向天下人证明我的荒淫无道。”她冷静剖析自己,也为了让他安心,“所以,你只是我的门客,并不是男宠,我不会觉得你脏。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对天发誓,“我对手下人都如亲人一般!不信你去问裴柳他们。”
“如果我说,他们所说都是真的呢”
他目光投向皱成一团的被褥,冯令瑜霸道地追逐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会把欺侮过你的人全都杀了。”
“假的。”他的絮语轻得似风,全神贯注的她立即抓住了,他哀哀道:“我娘曾是幽州最富盛名的歌姬,我出生后,爹恐王妃生气,令我娘把我养在秦楚楼,五岁才被接回王府。因为我在青楼待过,娘亲教我琴曲,府上有客人时,父皇会叫我献上一曲,不料被人用污浊之语编排造谣。因为我很乖,小时候又长得可爱,王妃视我为亲子,爹和哥哥们也对我极好。”
见她不置可否,他补充道:“小姐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信了他们的传言,我真的没做过那些事情。我很干净,真的,我很干净。”
望着他澄澈的双眸,也许室内实在太过昏暗,冯令瑜看不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拿不准是否应该相信,对视半晌,他没有露怯,依旧那样沉静美好地看着她,她站起来,交握的手拉得他身子也前倾少许。
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没想到这军营里的汉子倒像乡野长舌妇一般,爱口舌生非!”
她俯身靠近他的面庞,近得彼此的呼吸也清晰可辨,一手温柔轻抚他的青丝“等我把幽州打下来,一定还你清清白白的名声,你想加官进爵,妻妾成群也可以,游历江湖,隐居山林也没问题,无论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只是,现在要先委屈你。”
真是霸道又可爱的大小姐,他侧过头蹭了蹭她掌心。
大小姐推着他穿上湖蓝缠枝莲纹暗花外裳,亲自为他系上同色发带,打量着简陋铜镜里的他连连称赞,然后把他推出帐篷外,吩咐他等着。
等她再拨帘子出来,脏兮兮的小兵变成了神仙妃子,绣着金线暗纹的曲裾深衣热烈如火,压不住她浓妆后比日光更美艳的容貌,简单的盘云髻上斜插一支凤尾簪,低调彰显极贵的身份。
她俏皮地勾起红唇,重新牵起他的手,“怎么,看傻了?”
“我好像从未见过小姐盛装打扮的模样。”
他想落后半步,她却不许,非要他与她并肩而行,毫不避讳过往士兵的诧异,笑得张扬,“我不摆架子,吃穿用度和普通小兵一样,不服我的人也不会改变想法,还不如大大方方的。”
她抬头看他,鬓边步摇轻晃,用可爱又霸道的语气说出凶狠的话:“我要让他们都牢牢记住,我是天下最有权势的郡主,你是我的人,若再有人敢在背后非议你,我便诛了他们九族!”
“好。”他指节弯曲,把她的手掌包裹在掌心。
大营前搭了个凉棚,棚子拍起望不见尾的长队,小姐拉着他一路走过,所到之处歪歪扭扭的队伍自发排列整齐,悉悉窣窣的士兵纷纷噤声垂首,甚至浑身颤抖惊惧非常。
凉棚前的木架子上绑着一物,是两支交叉长箭,木柱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写着:神箭军招募处。
朱淳和陈鹞坐在桌后为报名士兵登记姓名籍贯,廖炬大马金刀立在一旁,看士兵们展示拳脚功夫,若有资质上佳者,当即令朱陈二人朱笔圈起。
一个满脸麻子的精瘦小兵正在棚中报名。
陈鹞头也不抬,一手用袖子挡着炙热的阳光,晃了晃手腕,继续执笔落在名册上,有气无力问道:“陈麻子,你的特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