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卖汤的生意已经两天没开门了,托她的福,十安客栈里这些天生意好得很。大堂里座无虚席,人来鬼往,喝掉的酒足够再填满一个忘川河。
青竹方才讲到尧棠女君下凡历劫,一语未了,只听门外传来那道众鬼皆熟悉的泼辣音色,“唉!你这狠心的女人呦!”孟婆摇着头进来,方才到门口,不见窈娘,只看到青竹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后面给众鬼怪讲故事。
孟婆忽得收住了话音,脸色变成青白,又渐渐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双颊,本就艳若桃李的好容貌,此时红艳艳的,碰上去就要烫手似的。眼里夹着不知所措的光,竭力避开青竹的视线,张惶得似乎要破窗飞去。
青竹见她如此情态,只是轻咳了一声,便移开目光接着书归正传。只是那红得滴血般的耳夹和不大流利的口条,出卖了他此时的心神不定。
“呦,这是怎么了?”窈娘说笑着从楼上下来,挽住孟婆的手臂,斜眼看向一旁的青竹,调侃道:“方才不是还嚷着我狠心,这么一会儿,怎么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孟婆不答话,只是低着头一味地拉着窈娘往楼上走去。
窈娘装作未觉这古怪气氛,又说:“可是奇怪,外面飘着雪,怎么给你二人热成这样?”随即唤那挂在窗上的鬼魂道:“劳烦!将窗打开些,给你们的说书先生透透气。”
偏偏那鬼魂是个不解风情的,只是老实应道:“老板娘,这寒冬腊月里,开什么窗呢?”
大堂里的众鬼怪听了这你来我往,一时间都笑作一团。再看青竹,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孟婆的脸比刚刚还要红了,回头,对着那鬼羞怒道:“呆子!”说完便急匆匆拉着窈娘上了楼。
窈娘坐在沉青阁的矮几旁,看着因方才的插曲羞得满面红霞的孟婆,正推站在窗前吹冷风的孟婆,笑问道:“你与青竹这般别别扭扭的样子要到什么时候?”
孟婆名为夜思,是万年前开天辟地时,母神在忘川河畔播种下的第一簇彼岸花。修炼千年成精后,便长留在忘川河畔,担了专司凡人轮回进出的孟婆之职。
青竹本是灵山之上的一株苦竹,受灵气滋养,化作人形,是三界之中,医术第一卓绝之人。
彼岸花质热,千年前那次神魔大战,孟婆被天上水神冰刃所伤。青竹本元性凉,耗了七百年修为,将人救了回来。自此,她便芳心暗属。
“你看他次次见我还没有对那恶鬼亲近,”孟婆伸手到窗外接着雪花,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念叨着,“跑得比兔子还快!”
五百年前,她喝了十安酒酩酊大醉后,一时荒唐,竟对青竹用了彼岸花一族特有的媚术,二人春风一度。第二日起来,孟婆羞愧,竟远远逃了出去。青竹偏又是个傲娇性子,见孟婆如此,便也只当作无事发生。
五百年来,二人见面便是如此情状,让人哭笑不得。
“好在你们不是凡人,不然这般别扭,一辈子就此空耗了去。”窈娘想起了千年以前在凡间的过往,感叹道。
“你呀!”孟婆见她如此,便知又是触动了情肠。“我虽不曾见过那凡人郎君,但如今瞧着魔尊便极好,三界五荒也再找不出这般痴情又俊俏的男子。”
凡间里短短风花雪月的情意,早已被忘川千年来的凄风苦雨吹得不剩几何。自己的执念,是为他以身相救恩情,想还他个善果;亦是想通过他,查出如乱麻般缠住她千年之久的前尘种种。
而苌元…是她千年万年来的心头血泪,在天地混沌之时便守着她,为她挡了九道天雷,又为她杀业累累。窈娘不答话,只是自是自顾自看着窗外的飘雪出神。
便是如今,她行善积德,何尝不是想为他消了千年前天魔大战的杀业。她作为五荒君主,有父神灵力护体,亦经历前尘种种,深感天意不可抗拒,知天道轮回皆有定数,是以怕极了苌元因她不得善终。
“他今日唤我去渚泽,同我说棠树昨夜开花了,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孟婆看她眼睫微微颤抖,“想是你昨日回来,露了灵气,那棠树受你的气息滋养,才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