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晚迷糊间只觉得背上酸痛,他努力呼出一口气,身体动了动,想要翻个身,谁知身上的筋骨就好像灌了醋一样使不出丝毫力气。他心底没来由地着慌,不安地摇着头,想从沉睡的深潭中爬起来,却觉得自己仿佛溺水的人一般越挣扎越被个旋涡死死拖住,往更深黑的梦境中拽去。
忽然耳旁似近似远地有人在喊他名字,一会儿贴着他,一会儿又在很遥远的地方,紧接着脚下的深潭也传来回响。他重重喘了几口气,仰着头竭力喊出声:“沈……灵均!”
蓦地一只温烫的掌心捧着他脸颊摇晃,苏兆晚睁开眼来。
他醒了,意识却还没回来,怔怔地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久。沈灵均眼底青黑,眼尾泛着疲惫,看向他的目光里悲喜交加,一时忘了情,一记深吻狠狠地烙在他唇上。
“阿晚,你……你可算醒了!”沈灵均低声,有细微哽咽。
苏兆晚被亲了一下,眨了眨眼,迟钝道:“嗯?”
沈灵均握着他的手贴在胸口,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
苏兆晚尚未来得及搭话,沈灵均拿着他的手凑到唇边又吻一下,道:“身上有隐疾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毫无征兆地一昏便是七日,是个人都被你吓死!”
“七日?”
只听门外帘子一响,侍从带了大理寺的医官进来,见苏兆晚醒了,双双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医官上前几步行礼道:“沈大人,容下官再为苏公子诊脉。”
沈灵均忙拭了拭眼角,道声好,站到一边去。
苏兆晚这一处着实来得猝不及防,饶是沈灵均见多识广也给吓了好大一跳。
那天夜里他搂着苏兆晚,在大理寺睡了这段时日以来头一个安稳觉。次日清晨他很早便醒了,抱着人说话,苏兆晚却没理他。沈灵均不管怎么叫,他都醒不过来,也没看出什么伤病,只是熟睡。过了一个时辰,他面色渐渐变了,红润的桃腮变得青白,唇色渐深,皮下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血脉的青紫。
这面色……沈灵均心猛地沉了一沉,就跟前夜他窥探到的那个死在兰绫坊里的宁月有七八分相似。
他惊得慌忙命人去请郎中,又怕是自己昨儿给他喂的安神汤有误,命人去查近日所有用药饮食。
郎中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来,不得已,差人用少卿令牌去请动了大理寺医官,会诊了一整夜,说他内里原本积毒甚深,早伤了血脉根本,因此留了顽疾在体内。疾症生了多年,无法以药石驱解,若非他体质天然与常人有异,加之平日里用药顺气梳理,早便该发作了。
许是这几日劳累,骤然松了心神,积毒再也压不住,便反扑了上来。
苏兆晚体内的毒……
沈灵均捏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自然是在沈府作药人那几年,沈阕沈熹造下的孽!原以为他从沈府那破茅屋被扔出去,便能拾获新生,谁知那些年灌下的汤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但还有,他以男妾身份嫁回沈府后,为毒杀沈阕复仇,每日给自己饮下二钱的“孤鸿羽”之毒。他本是药王庄的药师,知道分量轻重,纵使孤鸿羽是天下奇毒,他也能保着自己的性命。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身体算是彻底垮了。
沈灵均皱紧了眉,不禁想,倘若,他不是药王庄少主,没有自幼炼药饮毒的根基呢?倘若他被丢出沈府后,没有恰好被那无常医馆的卢郎中收留呢?倘若他自己没有那等药师的功夫,不会为自己配疏散抑毒的药物呢?……
苏兆晚这一生就仿佛赤脚走在尖刀上,步步喋血,而身侧便是万丈深渊。稍行差一步,此刻怕是早已一命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