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陈述的内容来说大概是他的一个年轻女同事,“问题是他都四十多了,怎么还这样!一个男人永远不会成熟,我吓死了,怕他破门而入,一个晚上不敢睡,又不能闹大,不敢叫保安物业,还好没出什么事,白天我叫出差的男朋友赶紧来接我,我才出门……我说这些不是记仇,只是想提醒一下,他如果真的这般缺爱,那他的家庭也有责任吧。”
杜明明忍不住想笑,从年轻到年老,故技重施,永远得不到爱,永远需要爱,向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哭诉同样一件事,多么幼稚,永远不会进步。
幼稚得不懂得当年仗着年轻,眼泪也许能勾引同情,而年纪一大把还这么没用,就算圣母也会被直接吓退。
随时都处于发射状态的肥燕不禁跌坐在一旁,不管是眼白还是眼黑,总之全部的眼神渐渐呆掉了,她没有想到张先生向她哭诉过的前妻的英勇事迹,他也在别的女生面前故技重施,她自以为胜利了这么多年,结局是和前妻一起被归为一个阵营。
张先生曾经在孕期出轨过,所以她看得特别紧,她总觉得张先生在她的细心tiao教下,如沐圣光,心无旁骛。她只是喃喃说:撒谎,你撒谎。
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连杜明明的耳朵都要自己捂住耳朵,实在有些恶心。她开始坐立不安,真没想到局面会发展至此,其实他们之间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肥燕是否要在幻觉中继续自己的下半生根本不关她的事,毕竟她只是杜明明的一个客户,她们也只是做个追悼会,何必做成这样?做个小生意,以和为贵嘛。
戳穿生命幻觉的事情,连最亲的亲人都很难下手,大家献献花,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至于审判,那是天使或者魔鬼该做的事,她们何必越俎代庖,讨个没趣。
杜明明只想和这肮脏的世界保持一张面具的距离,永不相逢。
杜明明看到他们经理黄雷达的脸再次和枫叶重逢,而且这次红得如加拿大枫叶,第一次觉得她们的经理也有些异国情调。他估计担心未来的董事长们当场摘走他的乌纱帽,用力瞪着杜明明,仿佛坐的是老虎凳一样发憷,杜明明耸耸肩表示这可和自己无关,这可是你的新宠一手安排的。
气氛活跃起来,毕竟批评别人比表扬别人更容易让一群人团结,也更接近人类本性,发挥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大家仿佛都得到一舒胸臆的大好机会,活了这么多年,突然发现拍马屁的手也可以用来打耳光,太难得,竟然纷纷吐露心声,到底在现实生活大家憋得都痛苦,如此看来,杜明明觉得自己这种话不留情的刻薄女人生活还算滋润。
另外一个声音快速补刀:“是真的,我以为张先生和老婆很恩爱,但是他说他烦透了他老婆,每个月给他留的钱永远不够他吃午饭,什么都要管,洗个脚、买件衣服,甚至连用一个牙膏品牌都要管,有一次他没按老婆吩咐,买了另外一款牙膏,被她老婆骂了一个晚上,生不如死,他很担心自己女儿的成长,自己老了,苟延残喘也就那样了。”
杜明明无法预测现在的肥燕面对这个真实世界,插翅难飞的心情,毕竟体重违反了地心引力。为今之计是肥燕化作鸵鸟,一头插在沙土里。
杜明明想以她的强势,这些话张先生一定从来无法跟她沟通,所以张先生只会断断续续和别人诉苦。多少琐事已经毁了一对夫妻,彼此面目全非,但还勉强笑着应付,肥燕如何被恨意裹挟着安全活到今天,而毫不自知,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顽强生命力感到震惊吧。但是如此千疮百孔,连杜明明这样的外人听了也是脸色苍白。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毫无体面可言了吧,不知道顾先生有没有预料到,哪一种又是顾先生想要的体面?他不是一向最为讲究?或者别人是否体面倒不是他在乎的范围?
杜明明转头看顾先生,也许是阳光的缘故,他眯着眼回看杜明明一眼。杜明明忍不住想站起来制止,顾人奇轻轻摁住杜明明的手,对杜明明说:“没事的,你放心,这不是批判大会。”
他的手和声音好像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杜明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放心。也许杜明明该相信他,他不至于做差劲的事,很奇怪,她们不过认识半个月,可是她比十多年的老友还要信任他。
“张先生没有什么才能,所以也不受重视,他总是愿意帮助大家做点事,希望大家记得他,张先生心地不错,他是一个老好人。”有人平和地接着说,终于不算坏话。
然后屏风后面有个人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声音略显沧桑,可能是和张生同辈之人:“张先生是什么人,我更有发言权。我和张先生从大学就是好友,当时我和他还有我的女朋友,三个人形影不离,当年最傻逼的时候还到庙里滴血结拜,后来想想,中国古代那些结拜的好像没几个有好下场吧?我们毕业后天天泡一起,准备一起创立一番事业,终于谈下了第一个客户,当天我们都非常激动,那个晚上我们庆祝后,我跑去和客户确定进一步的合作,他们都喝醉了,结果他和我女友糊里糊涂发生了关系,很不幸,我女友怀孕了。”
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吧,他叹了一口气,懊悔多过于憎恨,仇恨也许被磨平了。悠久的故事,隔着世事两茫茫,都变得氤氲起来,那些痛苦、气愤、悲伤全部都躲在时光背后,经过了心死如灰以及死灰复燃,无法再改写,统统变成了怅然,大家没想到张先生琐碎失败的人生里还有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听得出这个兄弟故事的惨烈,各自在屏风后面惊心动魄,反而真正的故事中人心平气和地讲着,像是别人的故事。
“他们两个人一直慌张地瞒着我,她死不愿生下来,张先生陪着她去打胎,我女友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最后还是告知了我,我年轻气盛,无法接受最好的两个人同时背叛我,宣布和他们两个人断交。那个时候张某人终于承认,他一直默默喜欢我女友,所以酒后乱性。我记得那天我们在海边,我下了死手打他,他不肯还手,黄昏的海,天空红得像是血,映衬得整个海都像是血海。几十年前的血海了……”
他叹了口气:“我……始终无法释怀,抛掉他们到北方去闯荡,我女友当然没嫁给我,也没嫁给他,嫁了别人,后来断断续续从别处听说,因为那次手术留下了后遗症,不能生育,离了结、结了离,终于有一天,我接到她向我正式告别的电话,其实我一直有她的号码,不管她换多少次号,但从来不打…”
毕竟以前民风保守,她命运自从那一格出了差错,从此格格不入,再也没有碰见有情人,人生境遇急转而下再没有回旋而上的机会…他的声音低下去,最后连尾音都没有了,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无法改变的结局:“我们的人生开始于义气,毁于意气用事。我并不是说我原谅了张先生,只是对她,我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