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殷捋了捋胡须,嘴角微微扬起道:“今日约右护法来此,是为了请阁下帮忙寻一人。”
季初满目探究地打量着他,静候下文。突然一股钻心绞痛从体内某处炸开,她欲起身后退与对坐之人拉开距离,却不料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喉咙间涌上一股血腥,抑制不住咳了出来,喷出的鲜血沿着唇畔淋漓而下。她艰难抬眸,目光炯炯盯着眼前一脸惬意的老者,像是要用意念将他焚烧殆尽。安静的密室内,唯有鲜血滴答流淌之声。
薛兆殷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开口道:“右护法当真觉得自己能从老夫这儿套出诸多重要消息而不付出任何代价?不过是看在你今后无法踏出这里半步,而故意透露些许罢了。”他起身绕着跪地的白衣少年慢慢踱步道,“出身魔教专攻制药炼毒的沐春阁,虽听闻你不通武功,但谨慎起见老夫仍对你使用了大量‘凝息散’再配以蕙兰花香来阻塞内力运转。另外还特别针对你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唯恐被你先发制人。不料右护法竟毫无顾忌地饮尽那三杯酒,这毒下得顺利,竟让老夫有些难以置信。想来该是阁下初入江湖,不识人心险恶。”
他转悠了一周,颇为不以为然地微微俯身,迎着那双喷火的眸子戏谑道:“这毒比之沐春阁的毒药如何?茫茫江湖,可不止你一家专攻于此。你且安心,这毒是老夫从某处重金求购的,并非致命剧毒。只是中毒之人会疼痛难忍,动弹不得。这药力持续下去还能致幻,逐渐消磨意识,让人分不清现实和幻境,最后对来人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你......你把我困于此处,是想引......引来什么人?”季初艰难地喘息询问。十指蜷曲抠地,指骨隆起泛白,咯咯作响。
“阁下当真让老夫佩服,身体疼痛如斯居然还能凝神思考。且安心在此地长住,那人来时你自然便知。”言罢,他忽地朝眼前人一拂袖,只见面前的白色身影挣扎着脑袋晃悠数圈,而后缓缓倒地。他绕开地上的血渍,迈步走向密室西侧的一堵石墙,伸手握住墙上固定的铜铸蟒纹烛台,从底部向右侧扭转,一道崭新的暗门缓缓移动。随之展开的漆黑之中,一张轮廓清瘦、双眼布满血丝的脸,衬着室内的光照拨开阴影,一寸一寸显现出来。
薛况早已在暗门前恭候多时。他迅速瞟了一眼室内的情形,旋即收回目光,躬身行礼后问道:“父亲,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此一来便不能回头了——”
“成大事者一定要果断决绝!既然我们一开始就选定了要走的路便不能犹豫,要不惜一切代价坚持走到底!即使路的尽头不如期望那般也能毫无遗憾。”薛兆殷厉声喝止,匆匆向室内一瞥给长子一个眼神。薛况颔首会意,应声道:“儿子会派人看住这人。只是湖心亭中还有另一名魔教妖人,加之此次来访宾客中有青云山庄庄主。此二人武功深不可测,凝息散虽有奇效,我还是担心他们没有全然中招,恐生变数。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亭中众人,还望父亲指示。”
“况儿,即使那二人真的侥幸逃脱,也改变不了结果。戏台已经搭好,这场大戏马上就开唱了。明日的街头巷尾都会传开:魔教右护法率众闯入天潼薛府,意图血洗灭门,寻衅中原武林。幸得天潼派加强防卫,拼死护下被下毒的来访宾客。魔教护法不敌脱逃,不知所踪。届时我们就有了更好的理由召集各世家讨伐魔教。”
“父亲办事滴水不漏,儿子佩服!这样一来,众目睽睽、众口铄金,即使青云山庄的人心存疑虑也无法再为魔教妖人开脱。中原武林对魔教的大战将一触即发。”
他接过父亲的话,在自己脑中滚打了一遍,踌躇再三后问道:“父亲,传闻沐春阁先阁主,魔教前任春长老逝去近三年,真的如那人所说还存活于世?就算那人推测为真,一个千方百计假死隐遁之人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弟子失踪而找上门吗?而且,那人也不能十分确认前任春长老就是当年的万氏余孽,真能为我们带来《万绘本草别录》的线索吗?”
薛兆殷转身睥睨那静止伏地的身影,道:“我们今日所擒之人不仅仅是魔教右护法,更是沐春阁先阁主的义女,继承其全部药石之术的得意门生。如今若她真的还活着,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天潼派寻人。我们只需静待时机,请君入瓮。”随即又回头,讳莫如深地注视着长子,“至于她是万氏余孽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这可是那人从与她共处的经年累月点滴推敲所得。即使她不是也一定知道有关那本别录的情报。只要能拿捏住她最亲最得意的弟子,便有了与之交易的筹码。”
他重重拍了拍薛况的肩膀,嘱咐道:“你派亲信好生看顾这个筹码,别让她有性命之忧,以免节外生枝。”
“是!”
湖心亭,众宾客觥筹交错,往来寒暄。
陆澈安坐一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轻轻揉搓着,似在把玩一颗青豆。花脸少年抛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转身离去。方圆五六里的玉亭,此刻竟不见他的踪迹。叶遥一手托着脑袋,撑在几案上,打量着身侧静如泰山的素衣公子,道:“云歇,你相信他说的?薛掌门真的有如此魄力,不顾天潼派声明摆这么一场鸿门宴,迫害在场武林同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更何况,是为了此物。”他收起那粒解药,伸出两根手指探入左侧一只盛满水的茶盏,接着在案面上一笔一划写下一字。
叶遥怔忪地望着以水写就的这个字,迟疑地开口:“你是说,这两名魔教弟子与《万绘本草别录》有关,所以薛兆殷不惜与武林各世家为敌也要牢牢控制住他二人,为他背后的主子夺取别录?”陆澈回望他应声道:“眼下各大势力都在竞相寻访这本别录,目前所得线索表明沐春阁与此关系匪浅,而今日他们偏偏自己送上门。天潼派想先下手为强掌握主动也甚合常理。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天潼派不会与各世家为敌,只需稍作文章,将这迫害武林各家的罪责推给那两名魔教弟子便可从中脱身。”
“你是说......”
叶遥刚想开口询问,一个身着天潼派服饰的小童,跌跌撞撞从竹帘隔开的里间跑出,满脸惊慌,滴泪横流。他定睛一瞧,那小童七八岁模样,他正是先前为梅公子引路的那名天潼派小弟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霎时吸引了亭内宾客们的目光。只听他哭咽难止,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太......太师父中了毒,郎中正在诊治。梅......梅公子不知去向......大......大家别碰宴席上的吃食酒水,师父说......说可能被下了毒。”
“你说什么?!”席间一名续着络腮胡子的男子拍案惊起。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毒?”身旁一名披着道袍的年轻人顿时被吓得手指一滑,撒了满身的酒水。
紧接着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那个梅公子偏偏在此刻失踪了,不是明摆着有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