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掏出钥匙打开门。他先叫了声,没得到回应,抬起头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影。再向阳台看过去,母亲正背着光走过来,步子有点急,脸上带着笑。
但他笑不出,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件穿了好几年的……
那件衣服是反的。可笑的亮片刺绣不见了,外面一大片乱糟糟的针脚。他鬓发斑白的母亲提着大红色的水壶,“小屿回来啦?”
手里的塑料袋猛地砸到地上,不锈钢保温碗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他在母亲惊愕的目光中半张着嘴,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随我去趟医院吧。
去医院,但不是现在。
晚饭是母亲早就准备好的炖鸡,香气四溢,表面上泛着一层金黄的油水。许久未用的客房被收拾出来,那张窄床勉勉强强装下他。晚上是他洗的碗,手缩在被子里,带着洗洁精的味道。
被子里凉飕飕的,他躺了一会,起身把那个走得过响的塑料钟放到了客厅,又躺回去。
十分钟之后,他坐起来,盯着墙壁上那只挂钟,直到分针掉到底,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在僵冷的棉被里彻夜未眠。
病历本和之前的拍片文件袋是早就收拾好的,陈屿带上这一大袋和他母亲,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回了D城。
放射科的主任是他原先同校的学长,打了招呼之后,片子三分钟就拍完了,然而半个小时的取片时间省不得。他拉着母亲坐到大厅里的金属凳面上,母亲从帆布袋里掏出医院门口买的豆浆和包子,递给他一个,他摇摇头,但还是接过去了。
吮吸和啃咬是本能的动作,咀嚼和吞咽不是。凉了的面团堵塞在喉管里,每一寸黏膜都感受到摩擦和挤压。学长一走出来,他就站起身,母亲在一旁抬着头,盯着那张她看不懂的透明片子。
学长和他不算熟,此时单手搭在他肩膀上:
“是复发了。但是既然症状不明显……肿瘤的切除本就是肉眼可见的部分,第二次手术,风险肯定比第一次高上很多。要不要做,还是看你们自己的决定。”
陈屿一瞬间竟没能作出任何反应,倒是母亲先道了谢。肩膀上的那只手垂下去了,他拿着那张片子,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以为自己愣了很久,但其实也只是三秒钟的事。把母亲送到一楼大厅的休息区,他一个人跑去神经外科和住院部问了些情况,又回到大厅的一片喧闹里,把结果细细解释了。
“我不做手术。”
母亲的回答意料之外的斩钉截铁。病历本和片子已经被她用环保袋装好了,一只手提着袋子,另一只手拽住他往外走,“我能活多久,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就还是吃药,再不行就做那些照射什么的……”
陈屿脑袋里嗡嗡一阵响。
母亲坐在车上打了通电话,他偶尔能听见舅舅焦急的问句。电话挂了,一只手伸过来,极其轻地搭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上,“你别皱眉头,不就是复发了,又不是马上就不行了,我还好着呢,你这小子就瞎伤心。”
“没事儿。”她把这三个字说得格外笃定,“你舅舅住我楼下呢,我给他说了,他有数的。昨天的菜还是他给我去菜市场捎来的……”
晚上陈屿用剩下的鸡汤煮了面。蒸腾的雾气中,母子二人相对而坐,隔着头顶一束黄色的暖灯。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