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自作主张回家,伯母可没给他好脸色,她不停地说,“白瞎了,白瞎了。”。伯伯心里也难受,却装作无所谓。伯伯说,他的哥哥过两天也会回来安排结婚的事儿。
明涛打工好几年了。刚去的时候给工头搬砖,后来学了一些木工、电焊的手艺。去年,他成了电焊师傅。明涛人机灵,和包工头关系不错。包工头是个河南人,来到金门市五年了,老婆早去世了,也没有续弦,只有一个女儿。工友们暗地帮明涛追求包工头的女儿。两个人瞒着老板,叫女孩怀上了。包工头知道后气得追着明涛满工地跑,叫他小王八犊子赶紧滚蛋。女孩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明涛。事已至此,包工头成了岳父,只能认栽。前不久,包工头来女婿家考察了一番,倒不至于十分失望。两家长辈合计了一番,这段姻缘算是结下了。结婚的日子定在农历七月七号。
“我回来‘思考’人生。”伯母学着弘毅的话,“思考”二字,尤其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云龙想护着弘毅,话还没说出口,气得婆娘一脚差点把掌柜的蹬下炕去。
“这下可好,供给了——让我算算,”弘毅伯母浑身颤抖着数着指头,“六年,加三年,再加三年,再加四年——十六年书,给我跑回来说‘思考’人生?!死老汉,你说叫人气不气。”婆娘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气,抓着被子恨不得把它撕成片儿。
“你小点声。”云龙提醒道。
“我看这都是惯的!”婆娘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掌柜的叫道“你够了啊。”
婆娘的嘴一旦张开哪儿停得住,她恨不得把弘毅刨了皮,又是叫着老天爷,又是高声野气地捶胸顿足,又是抓挠头发喊着羞先人呐,云龙气极,却任由媳妇吼叫。夫妇两人作了一场戏,他们希望弘毅能改变主意。弘毅大器可造,云龙夫妇二人原本暗自高兴,他们也有私心,希望弘毅将来能帮帮哥哥。明涛这娃儿虽然靠耍小机灵攀上了一门不错的亲事,但也非长久之计,他们了解儿子,好高骛远又喜欢投机取巧,少得是实打实的真本事——要是弘毅能提携一下儿子,吃上公家的饭,他们也安心了。但弘毅自毁前程,重蹈了老秦头和旺财的覆辙,叫他们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弘毅天生倔强,早在读高中的时候,伯伯送他到镇汽车站。弘毅走到半路,不去了。他告诉伯父,自己的思想出了岔子,书没心思读了。伯父死活劝不动——他提到村里当时和弘毅一起念书的一批孩子娃儿只剩下弘毅一个在继续念了,又提到老师对弘毅寄予厚望,最后提到不继续念书以后只能回家种地——气得伯父有生以来第一次扇了弘毅一巴掌。接下来两人在宽阔但坑坑洼洼的大路上硬生生地熬了半个钟头。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弘毅眉头一舒向伯伯道歉请求谅解,继而背着破旧的包裹去金门县了。伯伯自然不知道弘毅心里在想什么,可怜的孩子在车上哭了一路,他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他扼杀了自己情窦初开的爱情。弘毅喜欢姑娘一年多了,每天偷偷地打量着她的侧脸,她的刘海,她精致的耳朵,她玲珑的鼻子,她小巧的身材,心里觉得怪暖洋洋的——他情窦初开的爱情止步于此,把默然凝视与思念成疾当成部的爱情。小姑娘有种古典美,单纯又善良,一群翩翩少年像蜜蜂一样缠着这支美丽的花朵,追求者甚众,她自然收到不少告白信。
弘毅从来不敢给小姑娘写什么东西,他觉得这种感情要是真儿个表达出来就不那么纯粹了,而唯有通过朦胧又暧昧的欣赏才能领略爱情的部韵味。他总觉得姑娘也怀有同样的感情,他觉得姑娘也在偷偷看他,她或悠然漫步,或怡然危坐,或惬意半卧,总让他心动不已。有的时候,小姑娘转过头来目光和弘毅碰上了,他的心便扑通扑通跳起来,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的目光像冬日的暖阳一样一下子融化了自己的心田上的薄薄的积雪。他吃饭的时候想着她,走路的时候想着她,睡觉的时候想着她,他觉得她无处不在,像小星星一样,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有的时候,小姑娘稍微走近一步,他便觉得心里的爱意马上沸腾起来,那喷薄而上的激情像雾气一样简直叫他看不清她可爱的脸蛋。这样可不好——弘毅既高兴又痛苦地觉得——她的出现像一颗流星一样划过他的思想苍穹,让他的小宇宙几乎失去了运转。爱情的彗星一出现,思考之星宿便瞬间黯淡无关。这种初生的爱情几乎占据了他部的生活,他简直无法想象失去了这种美妙奇幻的感觉生活会是什么滋味。他有所恐惧,他没有想到爱情的力量竟然如此猛烈,甚至超出了他理智的掌控。初恋的行星一下子从高空升起,一边散发万丈光芒,一边吞噬其他一切思想。他惧于爱情的威力,他以为思想与爱情,此生彼亡,便用思想之剑洞穿了爱情的心脏。这不过是逃避罢了。
过了几天,明涛回来了。明涛觉得自己负有说服弘毅的责任。哥哥拍了拍弘毅的肩膀,和父亲谈起了自己的婚事。
明涛没有说服弘毅。弘毅心有所思,自行其是,一通鼓唇弄舌,反而叫哥哥对自己放心了。
云龙又和弘毅聊了聊,,还拿出了瞒藏了多年的二弟和弟妹的照片给他看。照片里弘毅的父亲文质彬彬,母亲温柔恬静,中间是襁褓中的自己——他也曾在想象中无数次勾勒父母的模样,却差之远已,而此刻取而代之的真实形象却让他觉得陌生,他感受到一种百呼不应的冰冷和遥远,仿佛相框束缚了他们的灵魂。。他叹了一口气。他想起母亲对他的期望——母亲加诸于他的这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信仰力量让他鼓足前行——这叫他安心,也许父亲果真已经死去,但母亲却永远活了下来,她的那缕执念刻镂在自己的灵魂里像古朴的铭文一样闪烁着前路不定的光芒。
这叫他又想起文学之梦。“文学!”弘毅坚定地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伯父重新看到了希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说,“照片你留着吧,二弟和弟妹也没留下太多东西,我明天都拿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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