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已至,天气渐热,市民们开始扮上初夏的行头。温差变化很大,就好像调皮的春天在临走之前还要戏弄一下人们,让他们早上穿下的薄外套,中午脱掉,黄昏又哄得他们穿上。欣欣向荣之景在六月已臻于极致,垂柳的绦绦青丝早已及腰,国槐光秃的头部重生了新发,春风把杨絮儿吹得遍地都是,掠过一个又一个街道,泡桐挺着大肚腩暗暗发愁继之而来的燥热天,银杏树举着白色花蕊招蜂引蝶,花杯里飘落不少浮香,紫罗兰、茉莉、月季、杜鹃、曼陀罗、蔷薇、丁香、海棠像贵妇人一样极尽浓妆艳抹之能事,今日鬈发笑春风,明日香肩引蜂蝶,及到春末夏初,无兴致面对暴躁之夏。爱情的力量亦是有限的,傲世的奇花异卉把太多爱意花在了风流倜傥的春天身上,欲要盛情迎接初夏却已有心无力;这或许就是仲夏怒火中烧的原因,无法得到的就让她们统统香消玉殒吧。天上的云彩是最富有感情的小精灵,她们千变万化,不顾寒暑春秋,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有时候化成雨,有时候化成雪,在她们看来,及时行乐才是关键。楼宇在也唤起了年复一年对于仲夏的痛苦回忆,吓得想把身子伸进树荫里面,谁知身躯太大,笨重地一步也动不了,只好傻乎乎地看着讨厌的日头愈加猛烈,干脆翻个白眼不管不顾了。宽阔的街道时常被自己烫醒,这让它们忆起饥寒交加的冬日,可夏天又热得它们快要融化,便立马跺起脚来,这可不得了,有的地方陷了下去,市里的工程队只好紧急修理,埋怨多年前的道路施工偷工减料。春欲尽,蜀风来。
得知弘毅和秦博将要赴身北平,民生立马和自己的老朋友韩门通了电话。去年春节,两人偶然在金门市第一人民医院相遇。当时,韩门有些犹豫,眼前这个稍显富态的中年人让他想起老朋友民生,十几年没再见面了,一下子不敢打招呼。倒是民生先开口的,民生也有些惊讶,他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挺着个大肚子梳着中分的中年人,脸上的肉肥嘟嘟的,下巴几乎和白花花的粗脖子不分彼此,上身一件黑色夹克衫,下身一件黑色西裤,脚上一双擦得黝黑的皮鞋,他的眼睛像两条小鱼儿机灵地打量着四周。“韩门!”民生高兴地搓搓手,叫道,“你怎么在这?”民生的声音还是没有变,韩门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也高兴地打招呼道“民生啊!好多年没见啦。”
两个人热情地握了握手,脸上因为激动差不多涨红了。
“我听说你现在成了大作家!”韩门说。
民生笑了笑,说,“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
“太谦虚啦,”韩门拍了拍民生的肩膀,笑着说,“怎么样,那玩意儿挣钱吗?”
“这可是个饿肚子的行业。”说着,民生接了个电话。两人约好晚上搓一顿。
暮色渐浓,二人如约而至。
民生问韩门,他怎么回老家了。韩门说,外地儿呆久了,钱也赚够了,这不,还是老家舒坦。韩门问民生,医院干什么。民生笑着回答,媳妇快生了,陪她做检查。韩门说,嫂子倒是身体好。民生只得承认自己再婚了。韩门一听,眉头一皱一舒,露出理解的微笑,那意思仿佛再说,这也无可厚非嘛。同样,对于新婚姻,民生自认为问心无愧,槽糠之妻固然于自己恩情厚重,但并非始于爱情,他苦于爱情干涸的源泉,即意味着自己失去了灵感的源泉;更何况他们夫妻二人好聚好散,旧妻不久前刚成婚。你呢,民生问。韩门笑了几声,说道,你嫂子啊,那个母老虎我哪敢跟他离。民生嘿嘿一笑。
“回老家准备干些啥子?”民生突然问道。
提到这个问题,韩门立马两眼放光,把胳膊往前伸了伸,露出胖乎乎的前臂,笑着说“说实话,我从没料到我能走到今天这步。”民生笑着说,“你猜怎么着?当年朱元璋也说过这句话。”了,民生便说,当年朱元璋刚打下天下,在新建的皇宫里也这般说,他料想无人听见,却看见一个做工的老头子骑在房梁上,老头子靠装聋作哑蒙混过关得了朱元璋的奖赏。“当年啊,真够累的,我没文化,身上又没本事,来金门市无活可干。后来,有一伙人要去河南碰运气,我寻思着也跟着过去。嘿,到那地儿,先饿了几天,后来有活了,把人累得半死。日他妈的,我啥活都干,就怕没活。一天五毛,还得抢着来,砖瓦厂烧砖,工地上当小工,装货车,洗车,跑三轮,当保安,饮水厂洗桶,泡沫厂管机器,当粉刷工——除了没要过饭,什么活都干过。”说到此处,韩立眼睛泛红,猛喝了一盅白酒,用盅子往桌子上一拍,恨恨地讲道“真的,你不敢相信,为了份工作,我给人下跪过!”民生给韩门添了一盅酒,碰了一杯。
“但我从不嫌活脏,也不嫌活累。大概干了两三年吧,攒了一点钱。我心想,这比要饭的日子过得还苦。”说到这里,韩门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真的,我住的附近有个乞丐。就他,一个乞丐,还嘲笑我太扣了。这家伙每周都会下馆子,而我买一次馒头,够我吃一周。不过,今年,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那要饭。我给了一张百元大钞,他感动地流下眼泪。他说,这年头好人难遇。我问他,现在他每周还下馆子吗。他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我来。再次看到这要饭的,我知道自己的路走对了。”民生听了笑了笑,给韩门填满酒盅。“后来,我想,这么累死累活什么时候有个尽头,怎么变成老板挣大钱?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有时候,我一整天不上工,就为相通这个问题。你别笑,这是真事儿!有一天我突然来窍了。你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太高兴了,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为了犒劳自己,那天晚上我连吃了三碗牛肉面——我边吃边哭——又吃了一个肉夹馍,我一辈子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饭。前几年我哪敢去小馆子吃饭,我老羡慕那些吃面的、吃肉夹馍的,有时候我想着想着就流口水。说真的,那滋味,倒现在我都忘不了。吃完,我又喝了三碗面汤。哇!真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民生饶有兴趣地听着,也不插话,不时和韩门碰上一杯。
“我当时做工的时候,有个习惯,我但凡去一个地方,我就死皮赖脸地问人家老板要电话。我总认为这号码有大用。我收集了很多号码。嘿!要我看,这人啊,就得脸皮厚,越厚越好,不达目的不罢休,就靠这个我搞到一本子的电话。我干的活杂,去过的场子多,苦力活我都干过——我发现很多厂子、工地一直招不到人;而有一大堆拿着工具的家伙蹲在一些约定的地儿等雇主。嘿,主意就是这么来的,我寻思,我认识老板,又找得着工人,我可以牵线搭桥。我没功夫考虑这件事能成还是不能成,反正我铁定了心要干下去。要么说愣头青也有他的好处,他什么也不怕——你要说我现在要是有这么个好点子,我绝对干不起来,顾忌的太多了。那时候我寻思,得改头换面,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穿得土里土气了——我就去买了两身西服。我勒个乖乖哟,果然不一般。我找到一大堆蹲在工具箱旁边等活的家伙,我就说‘我这边有些活。长期的。你们谁要是愿意干,我就记下他们的电话——可不要写错了。’这些家伙误以为我是大老板,要请我吃饭。我板着脸吓唬他们他们一看,哟,有派头。接下来几天,有人给我送烟送酒,垒了那么高一摞。我想,是时候联系老板了。”
民生听了,暗赞不已。
“我给那些老板打电话,说自己现在也是老板啦,负责给工人介绍工作。老板一听,要吃饭商量,我把那些家伙给我烟酒送给老板,一举两得。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韩啊,,以后经常合作。慢慢的,有了信誉,事儿好办多了。干了一年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凡是大事儿都得在边吃边谈。我又摆弄了几年,动静大了,就有人学我,好在我挤掉了他们。后来,有了些资本,我开始搞建筑。这一做好多年,顺风顺水的,算是过上好日子了。我发现的第二个道理就是,你的电话本决定了你成功的大小。”
“回老家,继续搞建筑吗?”
“那得做啊。金门市的潜力很大,这也是我回来的一部分原因。”
“那嫂子是后来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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