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掏出一把手柄上嵌了一枚猫儿眼的小匕首,亲手割下一块鹿肉,撒一点椒末递给郑淣:“试一试。”
皇帝引以为傲的手艺果然不错,那鹿肉烤得是又内酥外脆,光是闻一闻,便是扑鼻的美味。郑淣也没客气,接过来便是一大口,不由赞道:“想不到皇上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皇帝大笑:“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说罢又割下一块鹿肉,就着刀子撕下一大块放在嘴里:“朕喜欢弓射,以往在林子里猎得了东西,亲手剥皮刮骨,三两下的功夫便收拾出来,再上火架生火,什么佐料也不用加,半把粗盐足已,便是人间至味。”
郑淣听他如此一说,想起往日在南朝的日子,自己也是极喜欢打猎的,不由抿嘴一笑道:“方才皇上说的,嫔妾也是俱能做的。”
皇帝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也行?你竟不嫌血气腥臭?”
郑淣眼角弯弯:“老天爷赐走兽飞禽,我们取了它们性命,以之血肉充饥,唯有颂吉感怀而已,还怎么还会嫌弃它们带着血气呢。什么血气腥臭,都是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矫情文人的牢骚闲话罢了。”
皇帝哈哈大笑:“说得好!”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壶银瓶并两个小巧的银莲花小杯来,眉眼中竟然带了些孩子气的讨好,“这是朕私藏的上好的桂花露,不醉人的,可要同饮?”
郑淣伸手捞过来,替皇帝斟上:“皇上能收拾狡兔妖狐,可能收拾虎豹熊罴?”
皇帝一饮而尽,仰头哼了一声,道:“虎豹熊罴又如何?别说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便是水里游的,朕也能一并收拾了。”
郑淣微微一笑,一杯酒入喉,再偏着脑袋斜斜瞟他一眼,仿佛已经有了几分小女儿的醉意,又状若无意地开口道:“若是有机会,能亲眼一睹皇上引弓的英姿,嫔妾便此生无憾了。”
这句话,如利剑一般,陡然刺入迟皓毫无防备的身体,几乎叫他疼痛得要蜷缩起来。
他特意为她建了这青砖小院,特意垒了这半截白墙,特意为她砌了这一房青瓦,特意为她烤了这北地难得的不腥膻的麋鹿肉,更特意挑了这不醉人的桂花露。
都是她从小自大喜爱的。
她那些从小便喜欢东西,他一点点如获珍宝地记在心间,一样样仔仔细细地收集来。
这个地方,他从不曾允许有旁人踏足其间。
世家上下何人承想,大梁的九五之尊,人人口中放荡不羁的皇帝,竟会为了藏在心中的那一个人,如同工匠一般蹲在这里,挽着衣袖,满手泥浆,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终于亲手一块一砖地垒砌起这个花窗青瓦,矮栏白墙的南方小院?
今日,他将他的那些不曾诉诸于口的心意,这般小心翼翼的剖开了,放在她的面前。
她的脚步一步一阶的走上来的时候,他的心早就高高地吊了起来,方才她看到这个小院时惊喜的神情,便是对他这些时日辛苦的最好褒奖。
她可知,那一句鹿肉好了,过来罢,不知在他的心中演练了多少回?
而她方才的那一句话,如同放出了一头阿鼻地狱中的獠牙恶鬼,一把便将方才的酒兴融怡恶狠狠地撕开了来。
原来,所谓的优游饮宴,所谓的融融其乐,全都是他一个人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什么白墙青瓦,什么茂竹花香,他便是亲手为了她而垒砌,又能怎么样呢?他永远只能站在她的心门外,偷偷窥探一眼她的生活,偷偷窥探一眼她心中那些盛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