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众人按序安营扎寨,营帐雁翅排立,龙凤绣旗,迎风霍霍,一时间月华初上,只见星星点点,夜深灯千帐。
黄罗宝帐中的皇帝不知为何颇有些心烦意乱,叫了刘全问了几回宫中的快报,却俱是没有到,他在大帐中慢慢踱步,盘算着路上的时间,又召了几个心腹亲从将过几日之事细细谋划梳理:“尉家党羽聚集,过几日的祭祖大典上必有动作。”
兵部尚书孙望道:“杨柳营副将赵东多年征战,谙娴军旅,前年同尉家结为秦晋之好,赵东与主将孟辰历来不合,现军中密探来报,这些时日营中颇有异动,军布署务不似日常演练,暗中有人马调动,孟将军主帅大帐节节严营,大有防范之异,臣猜想赵东怕是早已勾结了尉家,陛下不得不防。”
皇帝踱步道:“朕听闻赵东对孟辰执掌杨柳营一事早有怨谤,可惜赵东不过是个偏裨之才,对尉家之事怕是鞭长莫及。只是杨柳营戍防要害,扼守咽喉,朕虽赐了孟辰虎符,却也严令他不得轻举擅动。”
武英殿老臣王时道:“王在外而动军务,已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陛下可要先发制人,暗中将赵东革职拿问?”
皇帝摇头道:“杨柳营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慎之又慎,况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切勿打草惊蛇,还是稳一稳。朕看,这一回他们并不打算逼宫,打的却是立后的算盘。”
王时道:“皇上,后日的祭祖大典正是他们逼迫皇上立后的最好时机。”
皇帝慢慢地眯起眼睛,仿佛潜伏已久的孤狼终于等到了久待的猎物:“到时候,王老也可同他们一并求朕下一道封后的诏令。他们演一出众臣死谏的好戏,如此排场,朕自然是要遂了他们心意的,给他们演一个昏庸之君,将一众谏言的臣下们俱都绑了。第二日的围猎,尉妃之胞弟尉令激愤在心,搭弓射箭,想要更易服色,可惜学艺不精,偏偏射偏了箭,于是乎事败垂成,接下来便是天颜震怒,尉令立斩无赦,尉家合族缉捕下狱,尽数伏诛。”
王时抚须道:“皇上雷霆手段,大梁中兴有望。”
皇帝环视一周:“这一出请君入瓮的戏,朕已谋划许久。朕本想徐徐图之,一则免得朝野生出震荡,二则尉家毕竟是太后母家,朕也不欲赶尽杀绝,不过是想解了尉家一家之权罢了,只是没想到尉文霜胃口颇大,狼子野心,现在便要图穷匕见,如此一来,朕便来帮他们一把了。”
几人正议着,只见刘全神色不定地躬身进来,跟着,从外头闪进来一个黑衣人影,皇帝定睛一看,却见满身尘土的小明子伏跪在地,不由惊诧道:“你如何来了?”他猛然站起身来,心中怦怦直跳,脱口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小明子瞧了一眼四周,也顾不得许多,迅速附耳上前,密禀要事。
下头的几个人见皇帝的脸色越发地深沉,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不知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陡然间,案桌上的一方鸽眼端溪砚重重砸了下来,惊得众人几乎跳了起来,墨汁四溅,霎时间便将铺成在地上的一指深的织云纹波池地毯染得不成样子,一方青绿葵花小洗跟着咕噜噜地滚在地上,滚了好几滚,终于停了下来。
众人的眼睛还停在那方葵花小洗上,便听得皇帝几乎是怒不可抑地咬牙道:“好好好,她竟然枉顾那人性命也要逃出去,是打量着朕心慈手软,不敢下手么!”
王时自小儿便瞧着皇帝长大,他天资聪颖,弱冠之年被送到了南朝做了质子,回来之后却是一个浪荡子的样子,天赋仿佛被磨光了似的,颇叫自己这个三朝老臣痛心疾首。几个月之前,他居然还不顾登基不稳便大选采女,自己领了诸臣拦轿上谏,没想到新帝吊儿郎当地道:“朕不过是纳个妃而已,王爱卿如此行事,莫不是朕的这谕旨夺走了爱卿你这棵老梨树的小海棠?”
皇帝耍无赖不要脸,一句话将得老臣王时气得一口气几乎没上得来,当即两眼一翻就栽倒在了地上。
皇帝不仅当众耍了一盘无赖,更下了“恩旨”,直接让他这位三朝元老致仕归乡。
这道“恩旨”下得他是心灰意冷,冷了一副心肠,干脆闭门谢客。
直到前些时日,皇帝宣了他来密议尉家之事,他才惊觉皇帝并非昏庸之辈,而是早学会了不动声色,韬光养晦。
自打皇帝从南朝回来,王时便从不曾见过皇帝如此大发雷霆,却见皇帝此时沉着脸默不作声地坐了许久,突然开口道:“刘全,现下就把那杨子岘给朕提了来,朕要亲自审一审。”
刘全啊了一声,偷眼瞧了诸位大人一眼,犹豫道:“皇上现下要在这里审那个南朝人?”
皇帝四下扫了扫,众人忙噤声告了退出去,皇帝冷道:“怎么,朕还审不动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