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淣不知他又要弄什么鬼,不卑不亢地回道:“嫔妾粗鄙得很,怕是作不好皇上的命题文章。”

    皇帝颇为温尔尔雅地一笑:“没关系,若是你作不好,朕帮着你便是。”

    他几日不曾见过郑淣,虽然刚才那句耗子也不放过的话是说给郑淣听的,可此时他同郑淣一说话,语气却忍不住放软了许多,软得叫太后也侧目瞧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突然态度大变。

    皇帝浑然不觉,又接着道:“你既是南朝人,就作个《采莲曲》之舞罢,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曲调婉转清秀,朕听说南地女子跳这一曲最相配不过了。”

    他目光停驻,仿佛陷入什么美妙的回忆之中,声音渐渐缥缈起来,“多年前,朕曾经有幸见过有人做仙人之舞,舞袖如云霞,纤手如白玉,衣袂翩跹,仙姿丰韵,朕至今过目不忘——”

    郑淣胸口一窒,自己曾经在父皇的寿诞上作此一舞,可这迟皓如何能见呢?还是说他在南地某处待过,只恰逢个巧合,而不是意有所指?

    皇帝目光灼灼:“朕还记得,那一位仙人便作的是《采莲曲》。”

    郑淣垂目,竭自镇定:“嫔妾并不曾习得此曲,怕污了圣目。”

    皇帝并不理会她的敷衍推脱,抬手道:“去取了朕的湘妃短箫来。”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郑淣更是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手,不由心乱如葛麻,心绪繁杂,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觉四周尽是惊羡之色,她虽是措手不及,此时也只得极力敛定心神道:“皇上今日有此雅兴,嫔妾自不可再辞。”

    皇帝举箫就口,一缕幽咽之音流淌而出,众人见郑淣在这箫声中微微侧头,一抬手一提足,仿佛四周众人就此退开了去,独留她一个人置身于田田荷叶之中,春暄慵懒,水流溅溅,鸟啄粟,鱼饮水,蜩螗吸露,她粲然一笑,舞袖如云,一位采荷的少女袅袅婷婷踏歌而来。

    少女豆蔻年华,绿柳蛮腰,在连天的碧野荷盖中缓缓行走,她玉手纤纤,轻轻攀枝折叶,那红艳的菡萏在她的指尖盛放,采下的莲荷迎风浥露,芬氲不绝,仿佛还带着晨间晶莹剔透的清露,脚下清泉碧沼,水波纡缓,寻食的鱼儿在她的脚丫之间嬉戏玩耍。

    临水照花,步态娇袅,如同一只不经意落入人间的烟魅粉灵。

    皇帝的箫声如泣如诉,如同一名痴情的少年,带着满腔的爱慕,追随着心爱的少女,随着她的步伐,亦步亦趋,缠绵悱恻,那箫声时而欢愉,时而舒缓,与那少女的舞姿配合得天衣无缝,出神入化,亭榭中一时间玉鸣舞佩,金暖香彝,几乎叫众人看得呆滞了去。

    终于,箫声渐收,郑淣跟着箫声收了舞势,默然垂首,如同那一只落入尘世间的魅灵脱壳而去,留下满船清梦,醉倒众生。

    众人心中惊叹不已,不料皇帝却慢慢放下短箫,使短箫在手中敲了一敲,下巴微微扬起,嫌弃道:“比朕上次所见的仙人之舞差了许多,不过是学了个花架子,哪里还有江南女子的那一番灵巧动人?”

    话虽如此,可他的目光却格外的烙烫灼人,仿佛如同烙铁一般烙在郑淣的身上。

    郑淣默默往后一退,心中一晒,原来他今日也不过是想借机讥讽于她罢了。

    罢了,她如今同他还是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扣下子岘,便是拿住自己的命脉,自己的顺从为的便是保子岘平安,只要子岘平安,自己便是被讥讽几句又有什么相干?

    太后闻言笑道:“哎哟,咱们皇上的要求也忒高了些,哀家看这柳氏的舞已是极好的了,颇为灵巧动人,皇帝便不必太过苛责了。”

    皇帝也不接话,只转头道:“今日看来,尉妃夺这魁首乃是实至名归,玉如意当属尉妃,这玉香囊么,”他瞟了一眼退到一旁的郑淣,轻忽一笑,“柳氏的采莲舞虽然差强人意,可到底方才是朕的临时起意……”

    拨得头筹的尉妃心中得意,立马凑趣道:“皇上说的是,嫔妾觉得柳妹妹这舞确实不错,况且方才皇上说了作了您的命题文章便要赏,不如……赏柳妹妹一个玉香囊,可好?”

    皇帝斜斜瞟了敛眸低眉的郑淣一眼:“不过是勉强跟得上朕的曲子而已,如何能赏赐玉香囊?”他侧头略一沉吟,“玉香囊赐与赵氏与莫氏。至于柳氏么,朕方才说了有赏,金口玉言,人君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