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淣倒不曾想他竟如此快便来了,虽是衣冠不整,此时却也慢慢地转过身来,微微屈膝下去:“皇上金安。”
听得他低低地唔了一声,坐在床榻边,朝着那近身伺候的宫女瞟了一眼,道:“往后,柳承徽的查验除衣之事俱都免了,你们退下罢。”
迟皓方才在前头召见外臣,听得刘全进来禀告说如意馆柳承徽来了,于是匆匆地将人打发走,又忙不迭地命刘全取了镜子来,好好地瞧了一回自己的仪容,这才转到后头来。
在门口的时候,他又略在外头站了一站,稳了稳神方才跨进来,没料到却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背对自己,双手微微抬起,外衣已经被宫女脱了下来,发簪俱落,身上只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罗衫,她本就身形单薄,因是背对着,他瞧不到她的神情,只觉得她的背影也从里到外透着一丝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在一点烛光之下,正正是应了一句极凄苦的诗——人比黄花瘦。
他屏退了众人,慢慢踱步过去,温和地朝着她抬了一抬手,道:“到朕的身边来。”
郑淣缓缓地走了过去,再缓缓地屈了一屈膝:“皇上万福。”
迟皓低下头去瞧着她的眼睛,半晌才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瞧那石榴红四达晕福寿全宝缎帐上的澄亮亮的雪白银钩,又等了半日,方才低低地问了一句:“朕今日翻了你的牌子,你可还欢喜?”
郑淣不知他是何意,今日已是打定主意要讨他欢心,随口便道:“陛下恩宠,嫔妾自然喜不自胜。”
迟皓闻言轻忽一笑,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喜不自胜?”
郑淣摸不清他的脾气,只瞧着他面上带着一丝疏懒,朝着自己淡淡地睃了一眼,方又轻飘飘地追问了一句,“你……如何喜不自胜?”
郑淣心中厌烦,可面上却莞尔一笑,应对得体:“越女曾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想来那越女的那份欢喜同今日的嫔妾便是一样的心境了。”
迟皓见她这样的诗词随手拈来,不由低声重复了一回:“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瞧了一眼她腕间的白玉环,心中一点点苦涩如同隔夜的茶水一般,被面前的这个人这样的一句话便轻易地翻搅上来,心上头全是浮尘,灰败不堪。
面前这个人,可曾有半分将他放在了眼中?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她可知他如何盼着今夕早些来,她可知他今日瞧了多少回日头?她又可知他今日只觉得这时日分外的长,长到他几乎坐立不安,长到他几乎按耐不住要叫了肩銮,直奔她的宫中?
她可知这句话是仿佛一把利剑一般戳到他的心上去了?
良久,迟皓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是今夕来了,朕却不来,你当如何?”
郑淣哪里晓得他如此盘根问底是何种用意?只觉得自己话已是说到极点了,可他偏生要如此问个彻底,也只微微颔首道:“后宫妃嫔上承雨露皇恩,下彰妃嫔之德,嫔妾固然是盼着见陛下一面,若是陛下前朝政务繁忙,嫔妾便是一时见不到陛下,只要陛下安康长乐,嫔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面前的皇帝眼风扫了一眼,冷冷地打断:“妃嫔之德的这些话,还是留给朕的朝臣们去说吧,朕在你这里,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